沪西的日头渐渐爬过屋顶,驱散了晨雾,金红的光洒在五龙暖心居的牌匾上,红底黑字被照得亮晃晃的,连木头纹路里的细尘都闪着光。吃过早饭的帮众和苦力们三三两两聚在院子里,有的蹲在墙角擦拭哨卡的檀木短棍,有的搬着竹筐修补宿舍篱笆的豁口,闲聊声混着远处码头的号子声,满是踏实的烟火气。
陈启然揣着厚厚一沓用麻线装订的《五龙会帮规细则》,走上院子中央那个临时搭起的石台。石台是用三块青石板垒的,边角被磨得圆润,他身后跟着两个少年——一个是捧着红漆木匣子的张伯言,一个是拎着黄铜铜锣的小顺子。张伯言才十五六岁,穿得干干净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领口扣得严丝合缝,露出细瘦却挺直的脖颈,怀里的木匣子里铺着红绸,搁着朱砂印泥和泛黄的签到簿,他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看似拘谨地垂着眸,眼角的余光却悄悄扫过底下的人,把那些交头接耳、眼神闪烁的陌生面孔,都记在了心里。
“各位叔伯兄弟,安静些!”小顺子举起铜锣槌,“哐哐”敲了两声,清脆的声响压过了嘈杂,众人纷纷转过头来,目光落在石台上的陈启然身上。
陈启然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让人不由自主静下心来的沉稳:“今日召集大家,不为别的,就为立规矩。五龙会不是青蛇帮,不欺弱小,不抢民财,咱们的规矩就一条——护沪西,护百姓,护兄弟!”
他说着,翻开手里的帮规细则,指尖划过纸面,一条条念出来,声音清晰有力,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第一条,凡五龙会帮众,不得勒索商户分毫,不得欺压码头苦力,违者逐出帮门,永不再纳!第二条,哨卡巡逻,只许驱赶歹人,不许滥伤无辜,若有恃强凌弱者,杖责二十,罚去后勤组劳役一月!第三条,帮费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每月初一公开账目,接受商户、苦力代表监督,一分一厘,都要花在明处……”
底下的人渐渐安静下来,原本有些散漫的目光,慢慢变得专注。老黄蹲在最前面,手里攥着个油光锃亮的烟锅子,烟杆上还挂着半截没抽完的旱烟,他听得格外认真,眉头微微皱着,时不时点一点头;张大爷拄着根开裂的枣木拐杖,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亮光,嘴角微微抿着,干枯的手指在拐杖上轻轻摩挲;还有些前青蛇帮的成员,站在人群后面,脸上带着几分忐忑,又有几分期待,悄悄扯着衣角,眼神里满是试探。
张伯言站在陈启然身侧,手里的签到簿翻得“哗哗”响。他记性好得惊人,陈启然念到哪一条,他就能立刻翻到对应的页码,还不忘微微侧过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提醒:“先生,第三条后面,还有补充的民生支出细则,写着帮费要分三成用于暖心居的炭火、米粥。”陈启然微微颔首,接着念下去,少年的声音清清脆脆,像颗精准的小算盘珠子,半点不差。
念到一半,人群里突然响起一个粗嘎的质疑声:“规矩是好,可要是龙兴社打过来,咱光守着这些软规矩,不拿刀拿枪,能护住沪西吗?能护住这暖心居吗?”
说话的是个年轻汉子,胳膊上缠着粗布绷带,还留着夜袭时被钢管砸出来的淤青,正是前青蛇帮的成员,名叫疤子。他这话一出,不少人跟着附和起来,声音乱糟糟的:“是啊!龙兴社那帮人,心狠手辣,咱跟他们讲道理,他们跟咱动刀子!”“没点硬气的规矩,怕是守不住这好不容易盖起来的房子!”“青蛇帮当年就是靠狠劲占了沪西,咱五龙会太仁厚,怕是要吃亏!”
陈启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他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五龙暖心居,又指了指不远处飘着龙旗的哨卡,声音里带着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各位看看这房子,看看这哨卡,是谁一砖一瓦垒起来的?是你们!是谁拿着木棍、敲着警报器,把龙兴社的人打回去的?还是你们!”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带着几分铿锵:“龙兴社靠的是刀枪,靠的是欺压百姓,可他们失了民心,就算占了一时的地盘,也守不住!咱靠的是民心!他们能砸了哨卡,能烧了房子,却砸不碎咱沪西人抱团的心!规矩不是束缚,是底气——咱守着规矩,就不会变成青蛇帮那样的祸害,百姓才会真心跟着咱,才会心甘情愿地帮咱守沪西!”
这话像一块石头,狠狠砸进了所有人的心里。疤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脸上的不服气渐渐褪去,换成了几分羞愧,他低下头,挠了挠头,悄悄往后退了半步。人群里的议论声也慢慢停了,不少人若有所思地点着头,眼神里的疑虑,一点点消散。
张伯言瞅准时机,捧着红漆木匣子,迈着小碎步走到石台边缘,朗声道:“愿意遵守帮规的叔伯兄弟,请来签个名,按个手印!往后咱都是沪西的一家人,守规矩,护家园,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的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朝气,驱散了刚才的一丝沉闷。老黄第一个站起来,“嚯”地一下甩开烟锅子,大步走到石台前,拿起蘸了墨汁的毛笔,在签到簿上歪歪扭扭写下自己的名字——黄大力,又蘸了朱砂印泥,重重按了个红手印,手印方方正正,带着一股豁出去的劲儿:“我信五龙会,信陈先生的规矩!谁要是敢坏规矩,我老黄第一个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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