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斜斜织着,打在老街青石板上,溅起一层薄薄的水雾。陈启然撑着一把桐油纸伞,鞋尖碾过湿漉漉的苔藓,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巷尾那家挂着“百草堂”牌匾的药铺。
药铺的木门虚掩着,门楣上的铜铃蒙着一层薄锈,风一吹,叮铃的响声带着药香漫出来——是当归的醇厚、甘草的清甜,混着龙涎草独有的清冽气息,勾得人鼻尖发痒。
陈启然收了伞,抖落肩头的水珠,推门而入。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后腰,那里的龙纹印记隐隐发烫,像是在呼应着药铺里的某种气息。那纹路是一年前,五兄弟在码头破仓库里歃血为盟、成立五龙会那天,由老者亲手纹上的。一针一线都浸了特制的草药汁,纹的时候灼痛钻心,却奇异地在皮肉里生了根,成了他们血脉相连的印记。
柜台后,白胡子的莫老板正佝偻着身子,用一杆乌木小秤称着当归。他指尖枯瘦,却稳得很,秤砣压在星点上,分毫不差。听见脚步声,他眼皮都没抬,只从鼻腔里哼出一句:“龙涎草的种子,种下了?”
陈启然心头一跳,拱手作揖,声音压得极低:“老先生慧眼。沪西郊外那片沙土地,地气暖,雨水足,种子已经破土,冒出了两指高的嫩芽。”他说着,将怀里那本泛黄的《魔都百年镖局志》取出来,轻轻放在柜台上。宣纸的封皮被雨水洇出了深色的印子,上面的篆字却依旧清晰,“晚辈今日来,是为了这镖局志上的一桩旧事——五龙镖局最后一任总镖头,究竟是谁?还有我们身上的龙纹……它到底是什么?”
莫老板称药的手猛地一顿。
秤杆上的铜星轻轻晃了晃,他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像是沉在古井底的石子,骤然被人搅动。那目光落在陈启然后腰处,隔着粗布短褂,竟似能看穿皮肉,直抵那枚龙纹印记。
他放下秤杆,起身走到药铺后门,“咔哒”一声扣紧了门栓,又将挂在檐下的“今日歇业”木牌翻了过来。药铺里的光线暗了几分,窗棂外的雨声愈发清晰,敲打着窗纸,沙沙作响。
莫老板这才转回身子,从柜台下摸出一个红漆木盒。木盒的边角磕得发白,盒盖上刻着五条盘旋的龙纹,龙鳞的纹路被人摩挲得光滑发亮,与陈启然后腰上的印记,竟是一模一样的走势——龙头昂扬,龙尾舒展,五龙盘旋成一个圆,正中央刻着“护民”二字。
他打开盒盖,一股陈旧的檀木香气涌出来,里面静静躺着一枚铜质的镖旗徽章,还有一个小小的青瓷瓶。徽章上的五条龙昂首摆尾,龙纹的线条深浅不一,正是当年手工錾刻的痕迹;青瓷瓶里,还剩半瓶褐色的药膏,散发着与龙涎草相似的清苦气息。
“老朽姓莫,单名一个衡字。”莫老板的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像是蒙着一层岁月的尘埃,“光绪二十七年入的五龙镖局,不是什么坐堂的郎中,只是个烧火煎药的药童。”
陈启然的呼吸骤然急促,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半步,扶住柜台的边缘,指尖都在发颤:“您……您是镖局的人?那我们身上的龙纹……”
“是镖局的命脉。”莫老板打断他,拿起那枚铜徽章,指腹划过龙纹的棱角,眼底泛起一层水光,“这龙纹,不是寻常的刺青。镖局创立之初,第一代总镖头寻遍天下奇材,以龙涎草汁、朱砂、青铜粉调和成墨,再配合镖师心法,将纹路刺进血脉,能激发出潜藏的力量。”
他顿了顿,声音里添了几分悲壮:“最后一任总镖头,姓林,名啸天。就是你口中那位,赠你黄纸的老者。民国六年,镖局接了一桩皇镖——护的是大内秘藏的九龙玉璧,要送往江南博物馆。谁曾想,镖队刚出山海关,就遭了伏击。”
“那伙人穿着黑衣,戴着面具,手里的家伙都是洋枪,火力猛得很。”莫老板的声音发紧,像是陷入了那段血色记忆,“镖局的镖师们拼了命护镖,长枪砍卷了刃,大刀劈断了柄,可对方人太多了……最后,整个镖队就活下来两个——我和林总镖头。”
“林总镖头拼死带着半块玉璧突围,一路被追杀,最后隐姓埋名躲到了魔都。”莫老板叹了口气,拿起那个青瓷瓶,“他知道,那伙人势力极大,背后牵扯着境外的黑手,还有镖局里出的叛徒。他怕五龙镖局的传承断了,便用最后一点龙纹墨,寻了五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就是你们兄弟五人。”
陈启然浑身一震,脑海里炸开一片惊雷。
他想起一年前那个雨夜,码头仓库里,老者点着一盏油灯,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银针。油灯下,老者的眼神格外郑重,他说:“这针下去,就是一辈子的责任。”
那时他们五人还是街头混混,一腔热血,只想着抱团活下去。老者用银针蘸着褐色的药膏,在他们后腰上一针一针刺下龙纹。那药膏渗进皮肉,带来一阵灼痛,却又奇异地生出一股暖流,像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血脉里。刺完最后一针时,老者看着他们,一字一句道:“从今往后,你们就是五龙镖局的传人,要护民,要守义,不可为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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