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渐重,沪西老街的灯笼一盏盏熄灭,只剩下晴花坊后门那盏马灯还亮着,昏黄的光晕裹着夜风里的桂花香,在青石板路上投下一圈摇晃的碎影。
苏晴送走林虎和林凡尘后,并没有回房歇息。她将红木食盒交给打杂的小丫头春桃,又取了一瓷瓶金疮药去给林虎换药——看着他胳膊上裂开的血痂被药膏敷得温热,看着他别别扭扭地说了句“多谢”,才转身回了晴花坊。刚跨过门槛,她便褪下了那件月白色绣茉莉的旗袍,换上一身藏青色的短打劲装,裙摆裁到膝弯,腰间束着同色的布带,衬得她身姿利落,眉宇间褪去了平日里的温婉,多了几分锐不可当的英气。
她站在马灯下,指尖捻着一朵晒干的红玫瑰,花瓣边缘微微蜷曲,是晴花坊传递情报的暗号信物。目光落处,是巷口那道蜷缩的身影。
那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褂,补丁摞着补丁,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卷到膝盖,露出两条瘦骨嶙峋的小腿。脚上的布鞋破了个大洞,脚趾头冻得通红,蜷缩着往墙根里钻。他怀里抱着一个豁口的粗瓷碗,碗底沾着点干硬的馊饭粒,正眼巴巴地望着晴花坊后厨的方向,喉结时不时滚一下,眼底藏着一丝饥饿的渴望,还有几分被生活磋磨出来的警惕。
这少年苏晴认得,是龙兴社的底层小弟,名叫狗子。三天前,她在码头见过他——被雷哥的人按在地上打,皮鞭抽得他背上火辣辣一片,骂声震天响。听围观的人说,这小子偷拿了龙兴社的份子钱,想给卧病在床的娘抓药,结果被逮了个正着。雷哥让人把他打得半死,像扔垃圾一样扔在了沪西的巷子里。
那天苏晴路过,递了两个白面馒头给他。他却像只惊弓之鸟,连滚带爬地躲到了墙角,眼神里满是惧意,连碰都不敢碰那馒头。
没想到今晚,他竟又寻到了这里。
苏晴缓步走过去,软底布鞋踩在青石板上,只发出极轻的声响,却还是惊动了少年。
狗子猛地抬起头,攥紧了怀里的空碗,脊背瞬间绷紧,像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他的脸脏兮兮的,沾着灰尘和干涸的泪痕,嘴角还破了个口子,渗着血丝。看见苏晴,他眼里的惧意更浓了,声音又哑又涩,带着未愈的伤疼,说话时还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胸口剧烈起伏着:“你……你想干什么?我……我没偷你们东西!”
苏晴停下脚步,与他隔着三步远的距离,脸上没有半分敌意。她从袖袋里摸出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是后厨刚蒸好的,白面暄软,油香从褶子里透出来,勾得人肚子咕咕叫。她将包子递过去,声音温和得像夜风:“刚蒸好的,吃吧。”
狗子盯着那两个白胖的包子,喉结狠狠动了动,肚子不争气地发出一阵响亮的咕噜声。他咽了口唾沫,目光在苏晴和包子之间来回打转,眼神里满是挣扎。他饿了太久了,从被扔出龙兴社据点到现在,三天里只啃过半个馊掉的窝头,喝的是巷子里积的雨水。那肉包子的香气钻到鼻子里,馋得他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犹豫了许久,他才颤巍巍地伸出手,指尖抖得厉害,一把夺过包子,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包子的碎屑沾在他干裂的嘴唇上,他也顾不上擦,三口两口就吞了一个,噎得他直翻白眼,脖子上青筋都鼓了起来。
苏晴又递过一壶温水,是她特意用陶罐温着的。狗子接过来,仰头灌了大半壶,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熨帖了灼烧般的饥饿感,这才缓过劲来。他看着苏晴,眼神里的戒备少了几分,多了几分感激,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帮我?”狗子低着头,声音闷闷的,手指抠着碗底的豁口,“我是龙兴社的人,你们五龙会……不是和龙兴社是仇人吗?”
苏晴蹲下身,目光落在他胳膊上的鞭痕上。那些伤痕纵横交错,新伤是鲜红的血痕,旧伤是青紫的淤痕,叠在一起,看得人心头发紧。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龙兴社的人,就不是人了?就活该饿肚子,活该被往死里打?”
这句话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狗子的心里。
他浑身一震,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却倔强地不肯让它掉下来,嘴唇咬得发白。
他想起雷哥的凶狠,想起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社友,在他犯错后,一个个落井下石的嘴脸——有人踢他的肚子,有人啐他的脸,有人骂他“丧门星”。他不过是想偷拿一点份子钱,给卧病在床的娘抓药,那点钱,还不够雷哥一顿酒钱。可就是这点念想,却让他挨了顿半死的打,被像垃圾一样扔出了据点。
这三天,他饿了就捡别人剩下的馊饭,渴了就喝巷子里的脏水,晚上缩在墙根里,冻得浑身发抖。若不是苏晴,他恐怕早就冻死在这巷角了。
“我娘……我娘还在床上躺着,等着我抓药呢……”狗子的声音哽咽了,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雷哥他……他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份子钱被他克扣大半,我们底下的小弟,连口饱饭都吃不上!他自己大鱼大肉,逛赌场,玩女人,我们……我们就是他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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