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兴社的总堂,藏在浦东一条僻静的巷子里,是栋灰砖黛瓦的石库门老宅。墙头上爬满了枯藤,风一吹,枯枝便刮擦着青砖,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谁在暗处磨牙。门口挂着块黑底金字的牌匾,“龙兴总堂”四个大字被烟火熏得发暗,木匾边缘裂了道缝,用铁丝勉强捆着,在夜风中晃悠,发出吱呀的哀鸣。
堂屋里的气氛,比巷口的寒风还要凛冽三分。
八仙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灯苗跳了跳,将屋里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龙爷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一身藏青色绸缎马褂,袖口绣着暗纹,却掩不住鬓角的白霜。他指尖夹着一支黄铜烟枪,烟锅里的烟丝燃着,袅袅青烟缠上他紧绷的脸,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雷哥。
雷哥的左臂打着厚重的石膏,绷带一圈圈缠得密不透风,从肩头直裹到手腕,被绳子吊在脖子上——那是昨夜带人去沪西码头寻衅滋事,跟五龙会的人对峙时,慌不择路撞上了码头边堆着的槽钢,硬生生磕断的。骨头错位的剧痛到现在还在隐隐作祟,稍一动弹,疼得他额角青筋突突直跳,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汇成一滴,砸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湿痕。他的右手死死抠着地面,指节泛白,却不敢抬头看龙爷一眼。
八仙桌的一角,散落着几张泛黄的照片,还有一本皱巴巴的账本。照片是苏晴通过狗子递出来的,角度刁钻,拍的正是雷哥和境外买家在浦东码头交易古董的场景,画面虽模糊,却能清晰看见他腰间挂着的龙兴社令牌;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记的全是雷哥克扣小弟粮饷、挪用公款走私的明细,一笔一笔,触目惊心。
这些东西,是龙爷的心腹在雷哥的住处“意外”搜出来的。
空气静得可怕,只有煤油灯芯偶尔爆出的火星声,还有雷哥压抑的喘息声。
“雷老三。”
龙爷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威严,压得人喘不过气。他没动,只是夹着烟枪的手指微微抬了抬,“我问你,浦东的走私仓库,是谁让你碰的?”
雷哥的身子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几乎要贴到地面,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龙爷,我……我是想为社里多赚点钱,扩充军火,好……好对付五龙会那群毛头小子……”
“对付五龙会?”
龙爷突然冷笑一声,那笑声尖利又冰冷,听得人头皮发麻。他猛地将烟枪往八仙桌上一拍,“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桌上的煤油灯都晃了晃,灯苗险些熄灭。茶碗里的水溅出来,烫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你偷偷摸摸和洋人做买卖,走私国家的古董,把龙兴社的家底掏得一干二净,这叫对付五龙会?”龙爷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滔天的怒火,“我早就警告过你,那些洋鬼子没一个好东西,那些古董更是碰不得的雷区!你倒好,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他站起身,马褂下摆扫过桌面,带得账本滑落在地。他一步步走到雷哥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剜着雷哥的骨头:“五龙会的林凡尘,心思深沉得像口古井,做事步步为营,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也配跟他斗?擅自带人去码头挑事,结果呢?胳膊磕断,小弟折了大半,还把警察的注意力引到我们头上!要不是我花了大价钱打通关节,你现在早就蹲大牢里啃窝头了!”
雷哥咬紧牙关,嘴唇抿成一条线,心里的不服气快溢出来了。
他觉得龙爷老了,胆子越来越小,守着浦东这一亩三分地,畏首畏尾。若不是他雷老三带着兄弟们刀头舔血,龙兴社怎么能在浦东站稳脚跟?林凡尘那群小子,不过是靠着人多势众占便宜,真要硬碰硬,他未必会输!
“龙爷!”雷哥猛地抬起头,眼底布满了血丝,像头被逼急了的野兽,“五龙会那群人,就是一群装腔作势的伪君子!他们占着沪西,收着商户的保护费,和我们有什么两样?只要您肯给我人手,我一定能把他们赶出沪西,把五龙会的地盘抢过来!”
“伪君子?”龙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弯腰抓起地上的照片,狠狠甩在雷哥脸上。照片的边角锋利,刮得雷哥脸颊火辣辣地疼,划出一道细细的血痕。“你看看!这是警察的取证照片!你和洋人勾结,倒卖国宝,这是掉脑袋的勾当!五龙会再怎么样,他们护着沪西的百姓,建宿舍、设医馆,民心都在他们那边!你呢?你除了打打杀杀、中饱私囊,还会什么?”
雷哥被骂得哑口无言,脸颊发烫,心里的火气却越烧越旺。他梗着脖子,死死盯着龙爷,眼神里的怨毒几乎要溢出来。
堂屋的角落里,站着三个穿黑布短褂的汉子,都是雷哥的心腹堂主。他们互相递了个眼色,脸上满是焦急。其中一个瘦高个的堂主,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作揖,声音带着几分讨好:“龙爷息怒,雷哥也是一心为了龙兴社,只是……只是行事急躁了些,还望龙爷念在他多年的功劳上,饶过他这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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