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球使团携着大明技术援助团与满载硫磺、铜料的船队扬帆东去,李景隆却并未感到丝毫轻松。朝堂之上,因他权势日隆而泛起的波澜,并未随着海疆的暂时平静而消散,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一日大朝会,主题本是商议秋粮征收与北方边镇冬防事宜。然而,就在议题将近尾声,朱元璋准备散朝之时,一位身着御史獬豸补服的官员,手持玉笏,昂然出列。
“陛下,臣,监察御史周缙,有本启奏!”
朝堂顿时一静。周缙此人,以耿直敢言着称,但有时不免迂阔,常抓住细枝末节大做文章。李景隆心中微动,预感这奏本恐怕与自己有关。
“讲。”朱元璋端坐龙椅,语气平淡。
“臣弹劾市舶提举司提举、格物院使李景隆,三大罪状!”周缙声音洪亮,回荡在奉天殿内,“其一,擅启边衅,靡费国帑!李景隆为逞一己之私,未经兵部廷议,擅自调遣海军,越境剿匪,虽侥幸获胜,然则穷兵黩武,非仁德治国之道!若引得倭国、南洋诸邦恐慌,联合对抗天朝,此责谁负?”
“其二,与藩交往过密,有失国体!琉球不过海外弹丸小国,李景隆竟私自允诺派遣工匠,传授技艺,此乃资敌之举!长此以往,藩国坐大,尾大不掉,岂非养虎为患?且其与琉球摄政尚泰久往来频繁,恐有结纳外藩之嫌!”
“其三,亦是重中之重,奇技淫巧,动摇国本!”周缙越说越激动,手指几乎要指向李景隆,“李景隆所行之事,诸如那喷火铁船、轰鸣铁牛,乃至近日于西山鼓捣的什么‘铁轨’,皆乃蛊惑人心之妖物!我大明立国之基,在于圣人之道,在于农桑之本!若举国上下皆沉迷于此等机巧之物,轻视耕读,人心浮躁,礼崩乐坏,国将不国!陛下,李景隆此举,实乃祸国之源,请陛下明察,罢黜其职,毁弃那些无用之物,以正视听!”
周缙一番话,掷地有声,引经据典,将李景隆的作为上升到了动摇国本的高度。不少保守文官闻言,纷纷点头附和,低声议论。蓝玉虽未出声,但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显然乐见其成。
龙椅上,朱元璋的面色沉静如水,看不出喜怒。他目光扫过群臣,最后落在李景隆身上:“李景隆,周御史所言,你有何辩解?”
李景隆深吸一口气,从容出列,向朱元璋躬身一礼,然后转向周缙,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周御史忧国忧民,其心可嘉。然,所言三大罪,请容臣一一辩驳。”
“第一,剿灭海匪陈祖义,非为擅启边衅,实为保境安民,护航贸易。陈祖义盘踞海上多年,劫掠商旅,杀害大明子民,袭击官船,罪恶滔天!市舶司初立,若对此等恶行置之不理,朝廷威严何在?海贸新政如何推行?海军出征,乃奉陛下密旨,旨在肃清海疆,何来‘擅自’之说?至于倭国、南洋恐慌?”李景隆轻笑一声,“我大明堂堂正正剿匪,维护航路安全,此乃天朝职责。若他国因此恐慌,只能说明其心怀鬼胎!真正的仁德,是让守法商旅安心,让不法之徒丧胆,而非姑息养奸!”
“第二,与琉球交往,旨在固我藩篱,互通有无。琉球世受皇恩,忠心可鉴。援助其改良农具、建造海船,乃助其安居乐业,增强其屏卫海疆之能。其所产硫磺、铜料,亦是我朝急需之物。此乃互利共赢,强藩固本之策,何来‘资敌’之说?若按周御史之言,对藩邦一味苛责疏远,岂非将其推向对手?至于结纳外藩,”李景隆看向朱元璋,坦然道,“臣之一言一行,皆在陛下洞察之中,与琉球摄政所言所行,皆有记录可查,绝无半句私语。周御史此言,莫非是暗指陛下失察?”
周缙脸色一变,连忙向朱元璋躬身:“臣不敢!”
李景隆不再看他,面向群臣,声音陡然提高:“第三,关于‘奇技淫巧,动摇国本’!此论最为荒谬,却也最为害人!”
他环视众人,目光锐利:“请问周御史,若无‘奇技淫巧’改良农具,耕种何以省力?若无‘奇技淫巧’建造坚船利炮,海疆何以安宁?若无‘奇技淫巧’炼制好钢,将士甲胄兵刃何以锋利?日前西山矿场,因采用新法,产铁量增三倍,质量更优,此物可铸犁铧,亦可造刀剑,是动摇国本,还是夯实国本?”
“格物之道,乃是探究万物之理,用以强国富民!红薯、玉米,活民百万,此非格物之功?海军破敌,扬威海外,此非格物之力?圣人亦云‘格物致知’,为何到了周御史口中,就成了祸国之源?”李景隆语气转为沉痛,“我大明欲开万世太平,岂能固步自封,视进步为洪水猛兽?若一味空谈仁义,轻视实务,待到强敌环伺,船坚炮利临门,我等难道要以圣贤书去抵挡吗?!”
一番话,如金石坠地,驳得周缙面红耳赤,哑口无言。不少原本中立的官员也露出深思之色。徐达、冯胜等武将更是微微颔首,他们比文官更清楚精良器械的重要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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