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卫,漕运咽喉,如今更添了造船厂的喧嚣。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却将这片充满希望的工地变成了满目焦黑的废墟。三号干船坞内,本已初具规模的“靖远号”战舰龙骨,如今只剩下扭曲焦黑的残骸,如同巨兽的枯骨,无言地诉说着昨夜那场吞噬一切的烈焰。相邻的船台、堆料场也损毁严重,空气中弥漫着焦糊与桐油混合的刺鼻气味,救援的兵丁、匠户、民夫在废墟中穿梭,人人脸上带着惊惶与悲戚。
赵铁柱带着一队精干的家将和格物院护院,以“奉钦差令,协助善后、严查火因”的名义,悄然抵达。他面色冷峻,目光如鹰隼般扫过现场的每一寸土地。明面上,他安排人手协助清点损失、安置受伤工匠、发放抚恤,一切井井有条,将“意外失火、管理不善”的官方定性落到实处,以稳定人心,麻痹可能的幕后黑手。
暗地里,他带来的好手已悄然撒开。根据天津卫百户提供的模糊线索——起火前夜有陌生面孔在船坞附近出没——赵铁柱亲自带人,在船厂外围的荒滩、树林、废弃窝棚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同时,他秘密提审了负责船厂夜间巡逻的几名军士和匠户头目。
“起火时,风向如何?”赵铁柱问一名被烟火熏得满脸黑灰的老匠头。
“回……回大人,昨夜是东南风,不大,但……但那火起得邪性!”老匠头心有余悸,“先是从堆桐油桶的棚子那边烧起来的,可那棚子离船坞还有几十步远!按说那点火,烧不过来。可不知怎的,火星子乱飞,落到船坞里铺的防滑锯末和油毡上,‘轰’一下就全着了!那火……那火烧得跟浇了猛火油似的!”
“桐油棚附近,可有异常?比如不该出现在那里的东西?”赵铁柱追问。
老匠头皱眉苦思,忽然道:“好像……好像棚子角落多了几捆散开的干芦苇,小人白日清点时还没有……以为是哪个懒货随手丢的……”
“干芦苇……”赵铁柱眼中寒光一闪。这东西极易燃,且燃烧时会产生大量飞溅的火星,是绝佳的引火和助燃物!他立刻带人重返已成灰烬的桐油棚区域,在废墟中细细翻检。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片焦黑的瓦砾下,他们发现了几段未完全烧尽、被刻意揉松了的芦苇杆,以及几个疑似盛放过油脂、被扔在角落的小陶罐残片,罐壁内侧有刺鼻的硫磺和硝石残留气味!
“果然是人祸!”赵铁柱咬牙切齿。这手法并不算特别高明,但在夜间值守相对松懈的船厂,足以引发灾难。纵火者显然熟悉船厂布局和物料特性。
另一方面,对突然离职或“意外身亡”人员的调查也有了眉目。名单上七人,有三人是负责采购桐油、麻绳等易燃物的司库小吏,两人是船厂外围的巡逻军士,还有两人是精通木材处理的匠人。他们的“离职”或“死亡”,都发生在火灾前半个月到一个月内,理由五花八门:老家急事、突发恶疾、失足落水、甚至还有一人说是“被狐仙迷了心窍,自己走失了”。
赵铁柱不动声色,通过当地锦衣卫的暗线(李景隆如今权势,与锦衣卫也有一定合作渠道),暗中调查这些人的社会关系。一个模糊的脉络逐渐浮现:那三名司库小吏,在离职前都曾频繁出入天津城内一家名为“悦来”的中等客栈;两名“意外身亡”的军士,生前都嗜赌,欠下城内“快活林”赌坊一大笔债,而赌坊背后,似乎有漕帮的影子;至于失踪的匠人,其家中在事发前曾收到一笔来历不明的“安家费”。
所有的线索,隐隐指向了两个方向:漕帮,以及可能存在的、与漕帮有勾结的朝中势力。
就在赵铁柱准备深挖“悦来”客栈和“快活林”赌坊时,一个意外的发现,让整个事件蒙上了更浓的阴影。在对船厂外围荒滩的搜索中,他的一名手下,在一处偏僻的河汊芦苇丛中,发现了一只被遗弃的、半沉的破旧小船。船上除了破烂渔网,还有一个被匆忙遗落、沾满泥浆的腰牌。腰牌是黄铜所制,样式普通,但上面镌刻的字迹,却让赵铁柱瞳孔骤缩——“神策卫,小旗,刘三”。
神策卫!京军二十六卫之一,并非驻扎天津的部队!一个京城亲军卫所的小旗官,其腰牌为何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天津船厂纵火现场附近的河汊里?!是偶然失落,还是……此人参与了纵火,仓皇逃离时不慎遗落?
赵铁柱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如果此事牵扯到京军卫所,那就绝不是简单的漕帮报复或利益之争了!这背后,必然有更高层级、更危险的势力在操控!他立刻将腰牌之事,用最隐秘的渠道,火速报予南京的李景隆知晓。
与此同时,南京城内的李景隆,也并未闲着。朝堂上,关于“新政扰民”的弹劾虽然因他主动“自查缓建”而稍歇,但暗处的攻击并未停止。以都察院左都御史为首的一批人,开始将矛头指向“新政”带来的所谓“道德沦丧”、“人心不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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