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元年五月二十二,午时。运河之上,一艘不起眼的漕船正顺流南下。船身吃水颇深,显然载着重货,但帆是半旧麻布,船工也穿着普通短褐,混在往来漕船中毫不显眼。唯有船舱内,布置得异常坚固,窗板内侧衬了铁皮,门闩是精钢所制。
李景隆坐在舱中,面前摊着从周平供词中摘抄出的几条关键线索。天津卫指挥使冯诚侍立一旁,这位年过四旬的将领面容粗犷,但眼神精明,是朱标当年潜邸时的旧人,可靠。
“公爷,咱们真不去南京?”冯诚忍不住问,“周平和物证虽已派人押送,但朝中那些御史的弹劾……”
“正因弹劾汹汹,才不能回去。”李景隆用朱笔在地图上勾出几条线,“我若此时返京,必被那些人缠住,轻则拖延审讯,重则扣上‘擅离北疆、激起边衅’的罪名。陛下虽信我,但二十七名御史联名,压力太大。不如避其锋芒,先办成几件实打实的事。”
他笔尖点向扬州:“周平供出,南京秦淮河‘悦来客栈’是他们的联络点,掌柜姓钱。五日后,也就是五月二十七,有批货要从太仓出海,船名‘海龙号’,目的地辽东。这两条线,必须在他们察觉前掐断。”
“可咱们在扬州无兵无将……”冯诚皱眉。
“扬州有漕运总督衙门,有钞关,有水师分汛。”李景隆道,“我持尚方剑,可调沿河一切兵马。更关键的是——”他看向冯诚,“你天津卫的兵,能调多少?”
冯诚沉吟:“末将出天津时,带了两百亲兵,都是水上好手。另外,天津水师副将陈瑄是末将旧部,他可派三艘快船,载三百水兵,沿海南下,至长江口待命。只是……需有兵部调令或公爷手谕。”
“手谕我给你。”李景隆当即挥笔,“你派人连夜送往天津。让陈瑄的五艘船,五月初一前必须抵达崇明岛待命。记住,要秘密,扮作商船或渔舟。”
“是。”冯诚接过手谕,又迟疑,“公爷,截船容易,但‘悦来客栈’在南京,是应天府地界。咱们在扬州,跨府办案,恐有不便。何况那客栈若真是联络点,必有眼线,一旦打草惊蛇……”
“所以不能明着来。”李景隆收起地图,“到扬州后,你带人查漕运、钞关的账,看最近有无大批货物报‘北货南运’,特别是铁器、药材、皮货这些容易夹带私货的。我亲自去南京。”
“您去南京?太危险了!那些御史正等着抓您把柄……”
“他们等的是钦差仪仗,不是我这个人。”李景隆淡淡一笑,“我微服去,只带三五个护卫。‘悦来客栈’既是联络点,必有常客。我去会会那位钱掌柜,看看他到底是哪路神仙。”
冯诚还要劝,李景隆摆手:“我意已决。你只管办好扬州的事,掐断他们的漕运线。至于南京……我自有分寸。”
正说着,舱外传来叩门声。一个船工打扮的汉子闪身进来,是赵铁柱派来报信的信使。
“公爷,赵将军已过涿州,徐主事也到怀来。两路平安。另,南京传来消息……”信使压低声音,“都察院那二十七名御史,昨日又联名上了一本,弹劾公爷‘欺君罔上,擅调边军,构陷藩王’。陛下留中不发,但已召阁臣议事。朝中传言,陛下有意……召公爷回京自辩。”
“知道了。”李景隆神色不变,“还有么?”
“还有,燕王府那边,燕王昨日上表,自请赴南京‘陛见陈情’。表章已递通政司。”
李景隆眼中精光一闪。朱棣要来南京?这是以退为进,还是要亲自下场?
“陛下准了么?”
“还未有旨意。但通政司的人说,陛下看表后,沉默良久。”
李景隆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运河两岸的春色。柳絮纷飞,稻田青翠,一派太平景象。但在这景象之下,暗流已汹涌成旋涡。
“告诉赵铁柱和徐光远,加快速度,务必在五日内抵京。进京后,直接去北镇抚司,将人、证交给指挥使,并呈上我的密奏。记住,要当众交接,越大张旗鼓越好。让满京城的人都看见,周平还活着,物证齐全。”
“是。”信使领命,又道,“公爷,还有一事。咱们在北平的眼线报,燕山卫昨日有异动,张玉带一千骑兵出城,往西山方向去了。看样子,像是在搜山。”
“搜山?”李景隆冷笑,“是去找周平,还是去灭口?告诉西山那边的人,撤干净,一个脚印都别留。”
“明白。”
信使退下后,冯诚忧心忡忡:“公爷,燕王这是要撕破脸了?”
“还没到那一步。”李景隆摇头,“他在试探,也在施压。张玉搜山,是做给我看,也是做给陛下看——他燕王行事坦荡,不怕查。但他越这样,越说明西山有问题。那批硝石硫磺的真正去向,恐怕就在山里。”
他走回案前,提笔疾书。片刻,写就两封信。一封给朱标,详陈北上查案经过、周平供词摘要、燕山卫异常动向,并解释自己转道扬州的原因。另一封,却是给太子太傅、文渊阁大学士方孝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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