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隆一行自九月三十离京,沿长江逆流而上,过洞庭,入沅水,经辰州、沅州,走滇黔官道,历时四十日,方抵昆明。这一路山高水险,瘴疠横行,五十名护卫病倒七人,马匹倒毙十余匹。李景隆自己也瘦了一圈,颧骨突出,但眼神愈发明亮,如淬火的刀。
昆明城已在眼前。城墙不高,但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城门上书“金马”“碧鸡”,是洪武年间沐英平定云南后所建,取“金马碧鸡”祥瑞之意。城门口,一队官兵肃立,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黑脸将领,身着三品武官豹补服,正是云南副总兵、暂代总兵沐春。
“末将沐春,恭迎李大人。”沐春抱拳行礼,姿态恭谨,但眼神锐利,透着审视。
“沐将军辛苦。”李景隆下马还礼,“本官奉旨巡边,安抚军民,查办沐晟余党。今后诸多事务,还需沐将军协助。”
“末将自当竭力。”沐春侧身让道,“大人请入城,驿馆已备好。”
入城途中,李景隆观察街市。昆明虽是边陲,但商旅云集,汉、彝、白、苗各族杂处,服饰各异,语言喧哗。店铺中,茶叶、药材、玉石、象牙琳琅满目,显是滇缅贸易枢纽。但街市上兵丁极多,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气氛肃杀。
“沐将军,城中防务,似很严密?”李景隆状似随意。
“回大人,自前总兵……沐晟事发,城中人心浮动,末将不得不加派巡防,以防不测。”沐春答道,“所幸军民大体安稳,只是……”他顿了顿,“有些沐晟旧部,心怀怨望,散播谣言,说朝廷要清洗云南,弄得人心惶惶。”
“哦?如何谣言?”
“说朝廷要裁撤云南卫所,迁汉民入滇,夺彝苗土地。还说……李大人此来,是要抄没沐府,株连九族。”沐春偷眼观察李景隆神色。
“无稽之谈。”李景隆淡淡道,“陛下有旨,只罪沐晟一人,不累他人。本官此来,正是为安抚军民,澄清谣言。沐将军,明日召集卫所千户以上将领、府县官员、各族头人,本官要当众宣旨。”
“是。”
安顿在驿馆后,李景隆立即召赵铁柱密议。
“这一路,可发现异常?”
“有。”赵铁柱低声道,“咱们进入云南地界后,便有探子尾随。过了曲靖,探子换了三拨,最后那拨,是沐府家丁打扮。进城时,城楼上有几个军官盯着公爷,眼神不善。还有,驿馆周围,多了不少‘闲人’,虽是百姓装扮,但步伐沉稳,是练家子。”
“沐春的态度呢?”
“表面恭敬,实则戒备。他带来的亲兵,看似护卫,实为监视。公爷,这昆明城,是龙潭虎穴。”
李景隆点头。沐春是沐晟之侄,沐晟倒台,他暂代总兵,是既得利益者,按理该配合朝廷。但他也是沐家人,沐晟旧部遍布军中,他若处置不当,自己位置也难保。所以他的态度必然暧昧——既想借朝廷之力坐稳位置,又怕朝廷清洗过头,反噬自身。
“沐晟现在何处?”
“押在沐府地牢,由沐春亲信看守。据说……染了瘴疠,病重。”
“病重?”李景隆冷笑,“这么巧。明日先见沐春,探他口风。你带人,暗中查访两件事:一,沐晟与楚王往来的密信、信物,藏在何处;二,沐府在云南,可有秘密据点,屯兵屯粮之所。”
“是。”
次日,云南都司衙门。
大堂内,卫所将领、府县官员、各族头人齐聚,黑压压站了上百人。李景隆一身绯袍,腰佩尚方剑,端坐正中。沐春陪坐左侧,神色凝重。
“诸位,”李景隆起身,展开圣旨,“陛下有旨。”
众人齐刷刷跪倒。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黔国公沐晟,世镇云南,本有勋劳。然勾结楚王,图谋不轨,罪在不赦。着夺爵锁拿,押解进京。其罪止于一身,不累家眷,不株旧部。云南军务,暂由副总兵沐春代领。一应官员将佐,各安其位,勤于王事,朝廷自当论功行赏。钦此。”
念罢,堂内一片死寂。许多人偷眼看向沐春,沐春面无表情,但额头有细汗。
“沐将军,接旨吧。”李景隆将圣旨递过。
沐春双手接过,高举过顶:“臣,沐春,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人跟着高呼。但呼声参差不齐,显然人心未附。
李景隆示意众人起身,朗声道:“本官奉旨而来,一为宣旨,二为安抚。陛下仁德,只惩首恶,余者不问。凡沐晟旧部,只要未参与谋逆,一概原职留用。各族头人,只要安分守土,朝廷一视同仁。另外,陛下有恩旨:云南去岁遭旱,免今年税粮三成。已征者,抵扣明年。”
此言一出,堂内气氛稍松。免税粮是实打实的恩惠,不少官员、头人面露喜色。
“但,”李景隆话锋一转,“国有国法,军有军规。凡有勾结沐晟、楚王,参与谋逆者,主动出首,可从轻发落。若隐瞒不报,一旦查实,严惩不贷。沐将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