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寝殿内,药味浓得化不开。朱棣躺在龙榻上,面色蜡黄,眼窝深陷,气息微弱如游丝。太医跪在榻前,手搭在皇帝腕上,额头上冷汗涔涔。方孝孺、徐辉祖侍立榻边,神色凝重。十岁的皇太孙朱允熥跪在榻前,紧紧握着祖父的手,眼眶通红,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陛下的脉象……”太医颤声。
“说。”方孝孺沉声道。
“虚极而散,恐……恐就在今明两日了。”
殿内一片死寂。朱允熥的手抖了一下,朱棣的手指却微微动了动,缓缓睁开眼。那双曾经锐利如鹰的眼睛,此刻浑浊无神,但看向朱允熥时,还是闪过一丝慈爱。
“熥儿……”
“皇爷爷!”朱允熥扑到榻边。
“方卿……徐卿……”
“臣在。”方孝孺、徐辉祖上前。
“朕……不行了。”朱棣喘息着,“朕走后,你们……要辅佐熥儿。新政……不能停。李景隆……在松江,让他……放手去做……”
“臣等遵旨。”方孝孺、徐辉祖跪地。
“还有……”朱棣目光转向殿外,“老五……来了么?”
“周王殿下已在殿外候了两个时辰。”徐辉祖道。
“让他……进来。”
片刻,周王朱橚缓步入殿。他一身素色常服,神色平静,走到榻前,跪地行礼:“臣弟参见皇兄。”
“老五……你恨朕么?”朱棣问。
朱橚沉默片刻,缓缓道:“臣弟不恨。皇兄削楚王,是为固国本;软禁臣弟,是为安朝局。臣弟明白。”
“明白就好。”朱棣艰难地抬手,从枕下摸出一卷黄绫,“这是……传位诏书。你……看看。”
朱橚接过,展开。诏书是朱棣亲笔,字迹颤抖,但意思明确:传位于皇太孙朱允熥,着太师李景隆、太子太保徐辉祖、太子太傅方孝孺为顾命大臣。周王朱橚,晋封“贤王”,赐双俸,但仍回开封就藩,无旨不得入京。
“臣弟……领旨。”朱橚叩首,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恢复平静。
“你……可有不甘?”
“臣弟不敢。”朱橚抬头,直视朱棣,“皇兄,臣弟一生,唯愿行医济世,编书传道。这龙椅,太重,臣弟坐不来,也不想坐。臣弟只求皇兄一事。”
“说。”
“新政推行,触动利益太多。楚王虽倒,余党未清;开海禁,引外夷;清田亩,激民怨。皇兄若信臣弟,请准臣弟回开封后,设医馆,办学堂,抚流民,以安地方。此亦是为新政分忧。”
朱棣盯着他,良久,缓缓点头:“准。你去吧。”
朱橚再叩首,起身退出。走到殿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兄长,眼中终于露出一丝悲戚,但很快转身离去。
“方卿……”朱棣又唤。
“臣在。”
“朝中……还有多少人……反对新政?”
“都察院左都御史杨靖、户部右侍郎黄淮、工部尚书郑赐等二十七人,三日前联名上奏,请暂停新政,召回李景隆。”方孝孺道,“但被臣压下。陛下昏迷这几日,他们又串联科道言官,欲在明日大朝,逼宫进谏。”
“逼宫……”朱棣冷笑,“徐卿。”
“末将在!”
“你持朕……金牌,调神机营,守住奉天殿。明日大朝,凡有妄议废新政者……当场锁拿!”
“末将遵旨!”
“熥儿……”
“孙儿在。”朱允熥哽咽。
“记住……你是皇帝了。皇帝……不能哭。”朱棣费力地抬手,抚了抚孙子的脸,“要狠……但也要仁。对忠臣,要信;对奸佞,要杀。这江山……交给你了……”
他的手无力垂下,眼睛缓缓闭上,气息渐无。
“皇爷爷!皇爷爷!”朱允熥放声大哭。
“陛下驾崩——”当值太监嘶声高喊,哭声瞬间响彻乾清宫。
四月十六,寅时。皇宫内外白幡高悬,钟声长鸣。朱棣的灵柩停在奉天殿,百官缟素,哭声震天。但在这哭声之下,暗流汹涌。
辰时,大朝。奉天殿。
朱允熥一身孝服,坐在龙椅旁的特设座位上——他尚未正式登基,不能坐龙椅。方孝孺、徐辉祖一左一右侍立。下方百官跪拜,行哭临礼。
礼毕,都察院左都御史杨靖率先出列,声音悲切:“陛下龙驭上宾,举国同悲。然国不可一日无君,新政不可一日不查。臣等听闻,松江市舶司开禁半月,已激民变数起;葡萄牙夷人兵临海疆,李景隆擅自调兵,几启边衅。此皆新政急功近利所致。臣恳请太孙殿下,下诏暂停新政,召回李景隆,彻查市舶司贪墨,以安民心!”
“臣附议!”户部右侍郎黄淮出列,“去岁清丈田亩,江南已有民变之兆。今又开海禁,引夷人,耗国库,此乃祸国之举!请太孙殿下明察!”
“臣等附议!”二十余名官员齐出,跪地高呼。
朱允熥脸色发白,紧紧抓着扶手,看向方孝孺。方孝孺上前一步,厉声道:“杨大人!陛下灵柩在前,尔等不思尽忠,反在此攻讦新政,是何居心?李太师在松江,保海疆,御外夷,何错之有?市舶司开禁半月,岁入百万,此乃实绩,何来贪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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