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勇的“勇捷驿站”,此刻如同一艘在惊涛骇浪中锚定的旧船。门外的世界已是泽国,浑浊的雨水裹挟着断枝、垃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猛烈拍打着强化玻璃门,发出令人心悸的“砰砰”声。水位距离门槛只有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每一次水浪涌来,都似乎要将那最后的防线冲破。驿站内,惨白的日光灯照亮了堆积如山的包裹,它们被紧急垫高,像一道道仓促垒起的堤坝,沉默地对抗着可能涌入的洪流。空气里弥漫着纸箱受潮的霉味、湿漉漉的鞋底带来的泥腥味,以及一种无声的、高度紧张的压抑。
王大勇刚完成最后一轮巡查,确认所有电源插座都已抬高、排水口未被堵塞。他身上的旧作训服肩头已被渗入的雨水打湿深色的一块,但他脊梁依旧挺得笔直,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这个他一手建立起来的、秩序井然的“王国”的每一个角落。对讲机里突然传来前台小马带着哭腔和电流杂音的呼喊:“老板!老板!不好了!外面…外面有好多人!在砸门!水太深了,他们好像…好像要撑不住了!”
心头猛地一沉,王大勇几个大步冲到门口。透过被雨水模糊的玻璃,他看到了令人揪心的一幕:雨幕中,影影绰绰站着七八个人影。一个年轻的女孩,浑身湿透,单薄的夏装紧紧贴在身上,冷得瑟瑟发抖,徒劳地用双手拍打着玻璃;一对中年夫妇,男人努力搀扶着脸色苍白、似乎随时会晕倒的妻子;最让人心惊的是一位带着约莫三四岁孩子的母亲,她将孩子紧紧箍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抵挡着风雨,孩子惊恐的哭声穿透雨啸,尖锐地刺入耳膜;还有一个拄着雨伞当拐杖的老人,在水流中站立不稳,摇摇晃晃,仿佛下一秒就会被冲走。他们脸上混杂着雨水、泪水和绝望,看向驿站内部光明的眼神,如同濒死之人望向彼岸。
“开门!”王大勇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老板,这…这不合规矩啊!”一个跟了他多年的老员工,下意识地拽住了他的胳膊,声音急促,“管理规定写得明明白白,非工作人员和持码取件客户,严禁入内!而且…而且这里面都是客户的货物,万一…”
“万一什么?!万一他们死在外面就合规矩了?!”王大勇猛地甩开他的手,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在场每一个犹豫的员工,“看看外面!这是讲规矩的时候吗?!规矩是护人的,不是杀人的!我再说一遍,开门!所有责任,我王大勇一力承担!”
他的怒吼镇住了所有人。卷帘门被两个年轻员工奋力向上抬起一道仅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冰冷的雨水和寒风瞬间倒灌进来,让人打了个寒颤。门外的人如同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争先恐后、踉跄着挤了进来,带进一地的泥水和无法控制的颤抖。驿站内本就被货物占据大半的空间,顿时显得更加拥挤不堪,空气中那股湿冷和绝望的气息也更加浓重。
“谢谢…谢谢您,老板…” 带着孩子的母亲语无伦次,怀里的孩子依旧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找块最干燥的地方,拿我的备用外套给孩子披上!”王大勇对一个女员工下令,语气不容置疑。他又看向那个嘴唇冻得发紫的老人,“扶老人家去里面我的办公室,有张行军床,让他躺下休息!”
他迅速扫视着这几个惊魂未定的避难者,以及驿站里同样面带忧色、有些不知所措的员工,深吸一口气,用那种在部队里指挥若定的声音说道:“地方窄,条件差,大家都克服一下!我们这里有电,有顶棚,暂时安全!都别慌,听我安排!”
他瞬间进入了“指挥官”角色。指挥员工将避难的市民引导到远离门口、货物堆放最稳固的区域休息;找出驿站储备的、本用于员工擦伤的应急药箱,检查是否有失温或受伤的人员;让人立刻去烧开饮水机里的水,给每个人,包括他自己和所有员工,都倒上一杯滚烫的热水,先暖暖身子驱驱寒气。
“老板…” 负责仓储的小伙子凑过来,压低声音,脸上写满了为难,“我们的库存饮用水…就剩下小半箱了,是留着应急的。而且…而且货架上这些,”他指了指那些堆得高高的、标注着不同地址的包裹,其中不乏整箱的矿泉水、饮料和方便食品,“这些都是客户的件,动了…就是大事啊!”
王大勇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包裹。透明的塑料膜下,瓶装水清澈的液体仿佛在灯光下诱惑着他。他的“铁律”——“驿站资产及托管货物,神圣不可侵犯,严禁任何形式的挪用”——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违反它,意味着可能面临客户的巨额索赔、平台的严厉处罚,甚至法律纠纷,他苦心经营的口碑和秩序可能毁于一旦。
然而,角落里孩子持续的哭声、老人粗重的喘息、年轻人冻得发青的嘴唇,像一根根针,扎在他的良知上。他想起了老周,那个他曾经破例维护其尊严的员工。规矩是维系日常的框架,但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极端情况下,更高的人道法则是否应该凌驾于一切之上?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