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下午,阳光透过王大勇驿站隔壁活动室的窗户,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五彩斑驳的光影。
这间原本堆放杂物的屋子焕然一新。墙壁粉刷过了,还留着淡淡的涂料味。十几套可折叠的桌椅摆放得整整齐齐,是陈默从相熟的家具店老板那里借来的。正前方挂着一块白板,旁边立着一个简易的多媒体投影仪,是林晓晓贡献的。王大勇甚至细心地给每个桌角贴上了防撞条。
王老师提前半小时就到了。他穿着一件干净的浅蓝色条纹衬衫,没打领带,显得随和而精神。他反复调试着投影仪,检查着准备好的教具——几个不同形状的几何模型,一叠彩色的卡纸,还有一袋真正的柠檬和量杯。
他的心跳比第一次在新东方站上大讲台时还要快。那时,台下是黑压压的、渴望提分的学生和家长,他有成熟的教案和机构的光环护体。而今天,台下将只有八个孩子,是通过林晓晓的直播间预告、陈默在车主群里吆喝、以及王大勇在驿站贴通知招募来的“小白鼠”。他们来自这个社区,年龄从三年级到初一不等,共同点是都对数学“不太感冒”孩子。
没有统一的教材,没有预设的KPI,他甚至不确定这堂课结束后,会不会有第二个孩子愿意再来?不得而知。
第一个来的是李姐的儿子小辉,被他妈妈几乎是“押送”来的。李姐满脸感激和歉意,塞给王老师一袋刚洗好的水果。“王老师,麻烦您了,这孩子就拜托您了……”小辉则低着头,浑身写满了抗拒,仿佛即将踏入的是刑场而不是课堂。
接着,另外七个孩子在家长的陪同下陆续抵达。孩子们脸上大多带着好奇和几分不情愿。家长们则眼神复杂,有关切,有期待,也有一丝疑虑——这个免费的、听起来像玩一样的“课堂”,真的能有用吗?
王老师没有站在讲台后,而是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孩子们面前。
“同学们,下午好。”他的声音温和,带着笑意,“欢迎来到‘周末成长营’的第一堂课。在开始之前,我们先立个规矩:今天这堂课,没有考试,没有作业,甚至没有对错。我们只有一个任务——玩。”
孩子们愣住了,连小辉都诧异地抬起了头。
“玩?”一个胖乎乎的男生大胆反问。
“对,玩。”王老师肯定地点点头,拿起一个圆形的下水道井盖模型(他用硬纸板做的),“我们的第一个游戏就是:为什么我们平时看到的下水道井盖,几乎都是圆的,而不是方的,或者三角形的?”
他走到孩子们中间,把模型递给他们传看。
“因为……方便滚动?”一个扎马尾辫的女孩试探着说。
“因为圆的……好看?”另一个孩子说。
小辉一直没说话,但眼睛盯着那个圆形的模型,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角。
王老师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在白板上画了一个正方形和一个圆形。“假设井盖是方的,”他边说边演示,“如果没放好,一个角朝下,它会不会掉进井口里?”
他倾斜着正方形,一个角轻易地就陷了进去。孩子们发出“哦——”的一声。
“那如果是圆的呢?”他拿起圆形模型,无论怎么旋转、倾斜,圆形的直径总是大于任何方向的井口对角线,稳稳地卡在井口上。
“所以,圆形的井盖不容易掉下去,更安全!”那个胖男生恍然大悟地喊道。
“没错!”王老师赞许道,“这就是数学里的一个基本原理——等宽性。看,数学不是躺在书本里的公式,它是保护我们走路不掉进下水道的守护神。”
活动室里第一次响起了轻松的笑声。小辉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一点点。
接下来的时间,王老师带着孩子们用柠檬汁做“密信”,讲解酸碱反应与信息编码的趣闻;用量杯和柠檬调配不同甜度的柠檬水,学习“比例”在生活中的魔力;用卡纸搭建不同形状的“桥梁”,比赛谁的承重最大,直观感受结构与力学的奥秘。
他没有使用任何高深的术语,所有的知识点都包裹在游戏、故事和动手操作之中。他关注每一个孩子的反应,捕捉他们眼里闪过的每一丝兴趣的火花,然后适时地添上一把柴。
课堂气氛越来越活跃。连最沉默的小辉,在搭建纸桥时,也忍不住和同桌小声讨论起来哪种结构更稳固。当他的小桥成功承托起三本厚厚的书籍时,王老师看到他嘴角极快地、微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其微小的弧度,却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王老师的心。他看到了突破坚冰的可能。
一个小时的课程很快接近尾声。当王老师宣布下课时,几个孩子意犹未尽地围上来:“王老师,下次课我们做什么?”“下次能不能讲怎么用数学变魔术?”
门外等候的家长们,看到的是一张张意犹未尽、带着兴奋红晕的小脸,听到的是孩子们叽叽喳喳的讨论,而不是往常补习班出来的垂头丧气。
李姐一把拉过小辉,急切地问:“怎么样?听懂了吗?老师讲得好不好?”
小辉罕见地没有不耐烦,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然后小声补充了一句:“……嗯,还挺好玩的。”
李姐愣住了,随即眼圈微微发红。她看向正在收拾教具的王老师,眼神里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
王老师送走最后一个孩子和家长,活动室恢复了安静。夕阳的余晖将整个屋子染成温暖的橙色。他独自站在白板前,上面画满了今天课堂的涂鸦和公式,凌乱,却充满了生机。
他伸出手,轻轻擦去板上的笔迹。粉末沾在指尖,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充实。
这第一步,他迈出去了。虽然微小,虽然前途未卜,但他真切地触摸到了教育的另一种可能——一种基于理解、兴趣和人与人之间真实连接的可能。在这个由驿站改造的、狭小却温暖的“微小时空”里,他播下了一颗种子。
他相信,只要用心灌溉,总有一天,它会破土而出,长成属于自己的森林。而他的伙伴们,就是他最坚实的土壤和最温暖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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