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控,冻结了城市的物理流动,却无法冻结信息的传递与意志的凝聚。反抗的阵地,从街头巷尾,转移到了云端。
合租屋的书房里,王老师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同时开着几个文档和十几个微信群聊窗口。与之前准备线上课教案时的专注不同,此刻他的眉头紧锁,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愤怒与冷静的复杂神色。
冲突的导火索,是平台在封控期间悄然推出的一系列被司机们称为“霸王条款”的新规:大幅提高订单抽成比例,强制要求司机承接高风险区域订单否则扣减服务分,以及单方面修改了疫情期间的补贴和保险条款。这些规定,无异于在司机们本就艰难求生的境况下,又狠狠抽了一鞭子。
陈默的司机互助群里早已炸锅,愤怒的语音和信息刷屏,但多是情绪化的宣泄,缺乏有效的组织和对策。
“这他妈是不让人活了!”
“跟他们拼了!大不了都不接单!”
“没用!平台算法早就计算好了,总有人会为了生计低头!”
王老师仔细阅读着那些用法律和商业术语精心包装的条款,指尖发冷。他看向坐在旁边沙发上,脸色铁青的陈默:“证据都截图保存了吗?最早的群公告,修改前后的条款对比?”
“都存了。”陈默把手机递过来,声音沙哑,“王老师,你是文化人,懂道理。你给看看,我们……我们还有说理的地方吗?”
“有。”王老师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屏幕的冷光,“理,就在我们这边。只是需要把它讲清楚,用他们能听懂,也无法忽视的方式讲出来。”
他打开了空白文档,标题写下:《关于XX平台在新冠疫情防控静态管理期间不合理调整规则及损害网约车司机权益的联合质询与诉求》。
这不是一篇情绪激昂的战斗檄文,而是一份逻辑清晰、证据确凿的“法律与情理意见书”。王老师发挥了他作为教师善于梳理和阐释的特长。
他首先罗列了平台新规的具体条款,逐条批驳其不合理性与潜在违法性,引用了他连夜查证的《民法典》、《电子商务法》以及本市关于疫情期间稳定劳动关系的指导意见中的相关法条。他的文字冷静、克制,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
然后,他笔锋一转,加入了共情与叙事。他描述了陈默们如何在暴雨中脱离平台自发救援,如何在封控期组成“生命线配送队”冒险保障社区物资,强调了他们并非系统的对抗者,而是城市运行不可或缺的“守护者”。而平台此时的举动,是“对奉献者的背弃,对契约精神的践踏”。
“我们将这份诉求,”王老师在文档最后写道,“视为一次基于事实与公理的文明对话。我们期待平台方能在三日内给予正面回应并修正不合理条款。同时,我们也已做好将此事诉诸更广泛公众舆论及相关监管部门的准备。”
文档写完,他发给了陈默和林晓晓。
“王老师,你太牛了!”林晓晓看完,在群里发了一连串惊叹号,“这比我们骂一百句都有用!我马上把我的直播预告改一下,今晚主题就是‘读懂一份特殊的诉求书’!”
当晚,林晓晓在“晓晓的陪伴电台”里,没有唱歌,也没有做饭。她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向她的粉丝们解读了这份诉求书的要点,讲述了陈默们的故事,并呼吁关注平台经济下普通劳动者的权益。她没有煽动对立,而是引导思考:“当我们依赖的平台,开始侵蚀守护我们的人,我们是否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
她的直播,成了第一波扩音器。
同时,王老师将这份诉求书精心排版,配上关键证据截图,生成了一份清晰的PDF文件。陈默将其发到所有他能联系到的司机群、车主论坛。王大勇通过驿站的客户群进行扩散。赵小刀甚至在配送物资时,会跟相熟的保安、小店老板提及,让他们关注。
这份融合了逻辑、法理与情感的文件,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封控期相对封闭和焦虑的网络环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无数自媒体号开始转发、评论;相关话题下,聚集了越来越多有类似遭遇的司机和表示支持的市民;甚至有一些法律界人士和学者下场进行专业分析……
压力,开始透过无形的网络,传导至平台的公关部门。
三天后,平台的官方账号发布了“致广大司机师傅的一封信”,虽然依旧充满公关辞令,但承诺“重新评估并优化”部分疫情期间政策,并“开设专门通道听取司机群体的合理化建议”。
这不算彻底的胜利,却是一个明确的信号——分散的个体,通过智慧的表达与云端的连接,汇聚起来的声音,足以让庞大的系统为之侧目,甚至做出退让。
王老师看着平台的那封回应信,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揉了揉因长时间盯着屏幕而酸涩的眼睛,对陈默说:“看,知识、逻辑和团结,就是我们的武器。”
陈默重重地点头,这个习惯了在现实中奔波的汉子,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思想与文字所能爆发出的力量。
这场在云端持续的反抗,不仅维护了司机的切身利益,更深刻地教育了合租屋里的每一个人:即使在最受限制的境地里,人也并非完全无能为力。连接,可以产生温暖,也可以铸就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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