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半的天光还带着几分朦胧的灰蓝,李桂芬(李姐)已经踩着厂区通勤车的尾班车,赶到了城郊的“味知鲜”预制菜加工厂。她熟练地走进更衣室,从铁皮柜里拿出叠得整整齐齐的白色工装,工装领口的纽扣磨得发亮,袖口还留着一点洗不掉的浅褐色酱汁痕迹——那是十年前刚进厂时,第一次独立炒糖色溅上的,她总说这是“老手艺的印记”。
换上工装,套上发网,又仔细地把口罩拉到鼻梁上方,李姐对着镜子理了理鬓角的碎发,才跟着工友们一起走向那道厚重的气密门。门上方的电子屏显示着“无菌车间·温度22℃·湿度45%”,感应门缓缓滑开时,一股混合着新鲜猪肉腥味、酱油酱香和消毒水味的气流扑面而来,这是她熟悉了十年的味道。但今天,这味道里似乎还夹杂了一丝不一样的气息——冷硬的金属味,以及一种近乎凝滞的、少了人声喧嚣的寂静。
穿过气密门,车间里的景象让李姐心头微微一沉。流水线依旧在不知疲倦地运转,不锈钢的传输带泛着冷冽的银光,食材在上面有条不紊地移动。但操作线上的人影,却比上个月又少了大半。曾经挤着七八个人的切配区,如今只留了两个工人;过去需要四个老师傅轮班看守的炖煮岗,现在更是只剩下一台一人多高的银色智能焖炖锅,正发出规律的“嗡嗡”声。
取而代之的,是更多造型各异的机械臂——有的末端夹着锋利的刀片,有的握着不锈钢炒勺,还有的装着柔软的硅胶吸盘;自动传输带像一条条银色的蛇,在车间上空和地面穿梭,将食材精准地送往下一个工序;天花板上,数十个高精度的视觉检测摄像头正缓缓转动,红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像一双双冰冷的眼睛,监视着每一个环节的误差。
以往车间里那种人声、机器轰鸣声、锅碗瓢盆碰撞声交织的嘈杂,如今被一种更规律、更单调的电机运转声和电子提示音所取代。偶尔传来几声工人的交谈,也很快被机械臂“咔嚓咔嚓”的运作声淹没,显得格外微弱。
李姐所在的这条生产线,主要生产厂里的爆款产品——“家常红烧肉”预制菜。十年前,她刚接手这个岗位时,从切配、焯水、炒糖色、炖煮到冷却、包装,大部分环节都需要经验丰富的工人亲手操作。尤其是炒糖色和控制炖煮火候,更是李姐这样的老工人的“核心技术”。
那时的炒糖色,得用铸铁锅,冰糖要先敲成碎末,小火慢慢熬,眼睛得死死盯着锅里的颜色变化——从乳白色的糖粒融化成淡黄色的糖浆,再到浅褐色、深褐色,最后变成带着一点焦糖香气的红褐色,火候多一分就会发苦,少一分则不够香醇。这全靠经验,靠鼻子闻那股若有若无的焦香,靠眼睛捕捉那转瞬即逝的“金茶色”。
炖煮环节更是讲究,五花肉焯水后要先煸出油脂,再下葱姜八角爆香,加生抽老抽调味,倒黄酒去腥,最后加开水没过肉块,大火烧开转小火慢炖。什么时候该加水,什么时候该收汁,全凭手感——用手指蘸一点汤汁,能拉出细细的黏丝,就说明火候到了。那些年,李姐炖出来的红烧肉,总是肥瘦相间、色泽红亮、入口即化,是车间里公认的“金牌味道”。
而现在,这条生产线完成了“三期改造”的最后阶段,一切都变了。
切配区的全自动切肉机,正按照预设程序,将一块块五花肉精准地切成3厘米见方、厚度误差不超过0.1厘米的块状。肉块从进料口进去,经过红外线扫描定位,刀片飞速起落,出来时整整齐齐码在托盘里,分毫不差。李姐凑过去看了看,那些肉块大小一致,甚至连肥瘦的比例都被筛选得近乎相同,却少了手工切割时那种带着些许随性的“灵气”。
炒制区的巨大自动炒锅,正由电脑精准控温。不锈钢的锅体倾斜着,机械臂从调料仓里取出标准化配比的酱料包,撕开后将酱料均匀地倒进去,再把切好的五花肉块投入锅中。机械臂模拟着人工翻炒的动作,不紧不慢地搅动,确保每一块肉都能均匀受热。电子屏上显示着实时温度“165℃”“翻炒频率12次/分钟”,数据跳得平稳而规律。
最核心的炖煮环节,早已被一套全新的“智能温控焖炖系统”接管。那台银色的焖炖锅,内部配备了八个温度传感器、三个压力传感器和两个pH值传感器,实时将锅内的温度、压力、汤汁浓度等数据反馈给中央控制电脑。AI模型会根据这些数据,动态调整加热功率和时间,甚至能根据食材的新鲜度微调配方。屏幕上显示着“炖煮阶段:85℃·低压·剩余时间25分钟”,据说这样能让每一批产品的色泽、软烂度和风味,都稳定在研发部门设定的“黄金标准”范围内。
李姐和几个留下的老工人,工作内容彻底变了。她们不再亲手操作,而是成了生产线的“巡视员”——每天沿着流水线来回走,监控仪表上的数据是否正常,检查机械臂有没有卡顿,处理极少数机械臂无法应对的异常情况(比如偶尔卡住的不规则形状食材,或者包装时密封不严的半成品),以及……进行最终的口感抽样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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