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制菜加工厂的“风味研发实验室”刚启用不到一个月,白色的墙面一尘不染,地面铺着防滑耐磨的灰色地砖,倒映着天花板上排列整齐的无影灯,亮得有些晃眼。
李姐站在实验室中央,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衣角——那是她穿了五年的藏青色工服,袖口磨出了淡淡的毛边,和周围锃亮的不锈钢设备、闪烁着蓝光的显示屏格格不入。
实验室里错落摆放着几台大型仪器,最显眼的是靠墙的“智能温控焖炖系统”,银灰色的机身带着冷硬的科技感,屏幕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参数:温度精确到0.1℃,压力显示保留两位小数,炖煮时间精确到秒。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研发员正围在操作台前,手里拿着平板快速记录着什么,脸上带着学术研究特有的严肃,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空气里混杂着八角、桂皮、香叶的香料味,还有鸡肉提取物、猪肉膏的工业气息,复杂却冰冷,完全没有传统厨房里热油下锅时那种带着烟火气的“镬气”,也没有食材在锅里慢慢炖煮时散发出的、让人食指大动的自然香气。
李姐的目光落在面前的操作台上,三小碟红烧肉整齐地摆放在白色瓷盘里,每碟大约两三块,色泽都是均匀的枣红色,看起来卖相极佳。研发主管陈博士快步走了过来,他戴着一副细框金丝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大褂的领口扣得严严实实,胸前别着写有“研发总监 陈默”的工牌。作为留洋归来的食品科学博士,陈默习惯了用数据说话,脸上带着对技术的绝对自信,眼神里满是期待。
“李师傅,辛苦您跑一趟。”陈博士的声音带着几分客气,却难掩专业领域的强势,“这三碟红烧肉,都出自咱们最新的智能温控焖炖系统,只是我们根据AI模型微调了三组不同的核心参数。A碟侧重‘咸香回甘’,优化了盐糖配比和炖煮后期的收汁速率;B碟侧重‘酱香浓郁’,延长了美拉德反应的时间窗口;C碟侧重‘口感酥烂’,提升了胶原蛋白的水解温度和时长。”
他指了指旁边的平板,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折线图和数据表格:“这三组参数都是基于市面上100款畅销红烧肉产品的成分分析,以及近10万条美食评论的语义分析,通过梯度下降算法迭代出的最优解方向。理论上,它们都达到了风味和口感的最佳平衡。”
陈博士做了个“请”的手势:“麻烦您盲测一下,哪一碟最接近您心目中‘传统经典’的味道?或者说,哪一碟的‘灵魂’最足?”
周围的年轻研发员也纷纷看了过来,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在他们看来,李姐不过是个经验丰富的厨师,不懂数据分析,也不懂食品科学,她的判断顶多是主观感受,远不如数据来得客观准确。
李姐深吸了一口气,拿起旁边准备好的白瓷小勺,先舀了一小块A碟的红烧肉放进嘴里。肉质确实软烂,咸淡适中,后味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调味均衡得挑不出毛病,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像是一杯温吞的白开水,缺乏让人眼前一亮的冲击力。她慢慢咀嚼着,把肉咽下去后,又拿起小勺尝了B碟。
B碟的酱香确实很突出,浓郁的酱汁裹在肉上,咸香味道很厚重,但吃了两口就觉得有些腻,那种酱香是直冲味蕾的,少了点层次,像是把所有香料的味道强行堆砌在一起,没有自然融合的温润感。最后,她尝了C碟,入口即化的口感很明显,肉质几乎不用咀嚼就能化开,但也正因为如此,猪肉本身的纤维感完全丢失了,吃起来有点像肉泥,软塌塌的,没有嚼劲,缺少了红烧肉应有的质感。
李姐放下小勺,拿起旁边的纸巾擦了擦嘴角,轻轻摇了摇头:“都不太对。”
陈博士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他推了推眼镜,拿起平板调出更详细的数据流,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解:“李师傅,您是不是觉得哪里不够完善?您看,A碟的谷氨酸钠与5-呈味核苷酸二钠的协同效应参数达到了1:1.2,这是风味增强的黄金比例;B碟的美拉德反应程度通过色差计检测,L值、a值、b*值都处于最优区间,酱香物质的含量比行业平均水平高37%;C碟的胶原蛋白水解度达到了89%,这是实现‘入口即化’的关键指标…从数据层面来看,它们都应该是顶级的风味体验。”
“好吃是好吃,”李姐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自己的表达更清晰,“但不是那个‘味道’。博士,您说的这些反应、参数,还有什么数值,我一个都搞不懂。但我跟肉大交道快三十年了,我懂肉。”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C碟里的红烧肉,“咱们传统的红烧肉,讲究的是‘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酥烂入味’。您看这C碟,是酥烂了,但肥肉部分的油脂析出太多,吃起来口感是‘粉’的,不是‘糯’的。”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种难以言说的质感:“这个‘糯’劲儿,是红烧肉的魂儿。火候早了,肥肉的油脂没逼出来,吃着腻;火候晚了,油脂全跑光了,肉就柴了、粉了;就得卡在那么一两分钟,甚至几十秒之间。这个时候,靠的不是机器设定的时间,是眼睛看汤汁收得浓稠度,是鼻子闻肉香的醇厚程度,是筷子戳下去的感觉——既能轻松戳透肥肉,又能感觉到瘦肉的弹性。您这些传感器,能测出‘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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