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时光,在疼痛、孤寂和消毒水的气味中缓慢流逝。温舒然的左腿被厚重的石膏固定,沉甸甸的,像一道有形而残酷的枷锁,提醒着她那场可笑的意外和此刻的狼狈。白日里,病友家属的喧闹是背景音;深夜里,各种细微的声响和蚀骨的寂静交替啃噬着她残存的意志。
没有探视者。连一个询问的电话都没有。母亲或许根本不知道她住院,知道了大概也只会埋怨她又添麻烦。夏栀……她不敢联系。至于那个名字,她连想,都觉得是一种亵渎和更深的痛楚。
护工按部就班地送来三餐,护士定时查房换药。她的存在,对这个世界而言,似乎只剩下一个病床号和一份需要处理的医疗记录。身体的痛苦尚可忍耐,那种被全世界遗忘的孤独感,却像冰冷的潮水,日夜浸泡着她,让她从内到外都透着一股死寂的寒意。
偶尔,在服用了止痛药后昏昏沉沉的间隙,她会不受控制地想起江砚辞。想起自己高烧时被他冷漠拒绝的电话,想起他母亲住院时自己因沈嘉言而延误的签字。当时只觉得是小事,是“不得已”,如今躺在同样冰冷甚至更糟的病床上,她才真正尝到了那种被置之不理、无人倚靠的滋味是何等刺骨。
报应。这大概就是夏栀所说的,迟来的感同身受。只是这代价,太过惨重。
一周后,医生通知她可以出院了。骨折手术顺利,但需要回家静养,定期复查,至少三个月内无法正常行走和负重。
出院这天,阳光很好,透过病房灰蒙蒙的窗户,在地上投下明亮的光斑。邻床的老太太被儿女们欢天喜地地接走了,病房里瞬间空了大半,更显寂寥。温舒然沉默地收拾着那少得可怜的物品——一套换洗衣物,洗漱用品,还有那根崭新的、冰冷的金属拐杖。每移动一下,伤腿都传来闷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独自一人,拄着拐杖,极其缓慢而笨拙地挪到护士站,办理出院手续。排队等待时,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看着其他病人被家属簇拥着,缴费、取药、叮嘱注意事项,喧闹中透着人间烟火气的温暖。只有她,形单影只,像一抹不和谐的灰色剪影。
终于轮到她了。她将出院通知单和医保卡递进窗口,低着头,开始计算自己那干瘪的银行卡里,还能不能支付这笔不算小的费用。手术、住院、用药……加起来应该不是个小数目。她甚至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不够,是否要厚着脸皮向房东哀求缓交房租,或者……向那个早已对她失望透顶的弟弟开口?虽然明知希望渺茫。
窗口里的工作人员接过单据,在电脑上操作了几下,然后抬起头,语气平淡地说:“温舒然是吧?你的费用已经结清了。”
结清了?
温舒然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错愕和茫然。“结清了?谁……谁结的?是不是弄错了?”她第一反应是医院搞错了,或者是某个她不知道的慈善项目?
工作人员看了一眼屏幕,确认道:“没错,是结清了。昨天下午,一位姓秦的先生过来办理的,全额结清,现金支付。票据已经开走了。”
姓秦的先生……
秦……舟?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瞬间劈中了温舒然。她僵在原地,拄着拐杖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凉的金属触感直透心底。
秦舟。
江砚辞的特助。
是他来了?他怎么会知道她住院?还特意来……结清了医药费?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耻于承认的悸动,混杂着更深的惶恐,在她心中翻腾。他知道了?那江砚辞……他也知道了吗?他让秦舟来的?是……是还有一丝不忍吗?哪怕只是基于最基本的人道主义,或者,看在过去情分上?
就在她心乱如麻,各种混乱的猜测交织冲撞时,握在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她几乎是触电般地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出一条新的短信。发件人是一个没有储存、却隐约有些眼熟的号码。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指尖颤抖着点开了那条信息。
短信内容很短,措辞是秦舟一贯的、公事公办的简洁风格,却字字如冰锥:
“温女士,江总吩咐,为您垫付的医药费无需归还。至此,两不相欠。秦舟。”
垫付。
无需归还。
至此,两不相欠。
每一个词,都被他用得极其精准,也极其冷酷。
温舒然反复看着那短短的几句话,尤其是“垫付”和“两不相欠”。垫付,意味着这钱是“借”的,是暂时替她支付,虽然说了“无需归还”,但性质上清清楚楚——这不是赠与,不是关怀,更不是补偿。而是一笔清清楚楚的、了断性质的“垫付款”。
“两不相欠”。
这四个字,更是将所有的界限,划得鲜血淋漓,清晰无比。
他在告诉她:你住院,与我无关。但毕竟曾有过法律上的关系,这笔治伤的钱,我替你出了,算是彻底了结过去可能存在的一切经济或道义上的牵扯。从此以后,你是你,我是我,再无任何瓜葛。连这点“垫付”的金钱联系,也要立刻撇清,并宣告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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