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挥所里的空气又黏又重,呛人的烟草味和一群男人身上散发的汗臭、亢奋混在一起,让人喘不过气。
“旅长!我不明白!”
陈猛的拳头狠狠砸在沙盘上。
砰!
代表日军阵地的小木块被震得跳了起来。
他眼眶里布满了血丝,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像一头被困住的野兽。
“弟兄们刚见了血,心气儿正高!美国人的炮弹跟不要钱似的送过来,咱们现在当缩头乌龟,这不是自己把烧旺的柴火给浇灭了吗?”
“是啊旅长!”
一个刚被提拔起来的营长,原先是山里的匪首,外号“黑豹”,扯着他那公鸭嗓子喊道。
“咱们就该趁着这股劲儿,再去公路上干他娘的一票狠的!让他们也尝尝咱们的炮弹!”
“就是!不打仗哪来的功勋?种地能种出个大洋还是能种出个婆娘?”
附和声此起彼伏。
刚刚品尝到胜利甘霖的军官们,此刻都像喝多了的赌徒,红着眼想要把所有筹码都推上赌桌。
在他们看来,王悦桐的命令是对胜利的背叛。
更是对他们勇气的侮辱。
黑豹更是把脖子一梗,满脸横肉都写着桀骜。
“旅长,您要是怕了,就在这儿待着!俺自个儿带俺那帮弟兄去!脑袋掉了,算俺自个儿的!”
角落里,凯恩上尉抱着双臂,镜片后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他见过太多次了。
一支没有注入钢铁纪律的东方军队,在胜利之后,狂热和自大总是会像瘟疫一样蔓延,最终的结局不是内讧就是崩溃。
他等着看王悦桐如何拔枪,如何用军法来弹压这场可预见的骚乱。
然而,王悦桐没有动。
他既没有拍桌子,也没有拔枪,甚至连脸上那副标志性的懒散笑意都没有收敛。
他只是轻轻瞥了一眼叫嚣的黑豹,那目光平静得有些过分,像是在看一只叽叽喳喳的麻雀。
他无视了所有的鼓噪,对着门口的亲卫懒洋洋地招了招手。
“刀疤。”
“把咱们公司最新的KPI考核标准,拿进来给各位经理过目一下。”
刀疤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沉声应了一句,转身出去。
很快,他和两名士兵抬着一块巨大的黑漆木板走了进来。
“砰!”
木板被重重立在指挥所中央。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被吸了过去。
木板上,用刺眼的白色石灰水,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新规矩。
之前那些让所有人热血沸腾的功勋条目,例如“击杀日军一名”、“摧毁日军碉堡一座”,全都被几道粗暴的横线划掉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系列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新项目。
“修建一米合格的防御工事,计0.5功勋点。”
“开垦一分可以播种的梯田,计1功勋点。”
“参与修建水坝,每日计2功勋点。”
“熟练掌握M1加兰德步枪的拆解与保养,通过考核,一次性奖励5功勋点。”
“掌握75毫米山炮的测距与校对,通过考核,一次性奖励30功勋点。”
“提出一项改良工具或耕作方法的建议,一经采纳,奖励5-50功勋点。”
……
指挥所里,陷入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死寂。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块功勋板,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脑子里那根“打仗=功勋=发财”的认知链条,被这块冰冷的木板,毫无征兆地砸断了。
王悦桐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那块板子前。
他用手指着那些新条目,目光转向了还愣在原地的黑豹。
他平静地问:
“你现在带人出去,就算你命大,杀了一百个鬼子活着回来了,你觉得你这份功劳,在我这里,除了能给你在英雄谱上记一笔,还能换来什么?”
黑豹脸上的横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是啊。
规矩改了。
他就算在外面杀翻了天,回来之后,功勋点也是零。
而那些留在山谷里挖土方的孬种,说不定已经攒够了换一箱牛肉罐头的点数。
王悦桐没有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军官,扫过他们脸上从狂热到错愕,再到茫然的表情。
随后,他面向所有人,说出了那句让全场温度骤降的话。
“所有人都想打仗换功勋,我懂。”
“但如果我的判断失误,让你们一头撞死在鬼子的枪口上,你们的功勋点,就只能变成抚恤金,由你们的家人来领了。”
他顿了顿,声音没有提高,却像一枚冰锥,狠狠扎进每个人的心脏。
“你们是想现在用汗水换罐头,还是想将来让你们的婆娘和娃,抱着你们的骨灰盒去换抚恤金?”
整个指挥所,鸦雀无声。
之前那股因为胜利而膨胀的燥热,被这句冰冷刺骨的话,彻底浇灭。
士兵对战争的渴望,本质上是对功勋、奖励、以及更好生活的渴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