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斯少校的马靴重重踩在驻地办公室光洁的地板上。
他厌恶地脱下那双被王悦桐碰过的洁白手套,指尖甚至不愿触碰皮质的内里,直接将它丢进废纸篓。
“长官,给利多总部的电报已经准备好了。”
一名通讯兵拿着电报稿纸和笔,恭敬地站在一旁。
菲利普斯没有坐。
他背着手,在窗边踱步。
眼前晃动的,全是那个山谷里荒诞的画面。
啃食树皮的士兵。
浑浊的泥水。
还有那个中国指挥官脸上,夸张到令人作呕的笑容。
他拿起笔,笔尖在纸上悬停。
然后,迅速划动。
文字像子弹一样精准,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
“致准将阁下:”
“目标山谷实地侦察完毕。结论如下:”
笔尖一顿,嘴角扯出一丝讥讽。
“一、所谓幽灵旅威胁被严重夸大。我亲眼所见,其部为一群食不果腹之武装难民。营地混乱,士兵毫无军容,以树皮为食。”
他想起了王悦桐那张谄媚的脸,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深刻的印痕。
“二、其指挥官王悦桐上校,为一彻头彻尾之江湖骗子。行为夸张,言语浮夸。我严重怀疑此前全歼日军运输队之战报,系美方为夸大援助效果捏造之谎言。”
“三、综上,该部不足为虑。威胁等级建议下调至,可忽略。”
写完这三条,胸中的恶气舒缓不少。
就在他准备签名的瞬间,王悦桐那双看似真诚,实则幽深的眼睛,却猛地浮现在他脑海。
那双眼睛,让他没来由地一阵烦躁。
笔尖在签名处上方,停顿了足足三秒。
最终,他还是在稿纸的末尾,补上了一段话。
“另:该指挥官向我提供一份情报。称日军一支主力,将在三日内突袭我部东面之前哨站。”
他斟酌着用词,笔锋一转。
“我对此高度怀疑。此极有可能为该员为求非法滞留编造之拙劣借口。然此人狡猾,行事不循常理。建议保持基本警惕。”
他将电报稿递给通讯兵。
“加密,最高优先级发出。”
这份前后矛盾,充满了个人主观鄙夷和一丝不确定性的电报,在抵达英军指挥部后,引起了一片混乱。
一方面,他们彻底放松了对王悦桐的警惕。
另一方面,对于那份看似荒诞的情报,他们却抱着一种看戏的态度。
没有下令加强防御,也未完全置之不理。
他们决定,先等三天。
就当是验证一下那个中国骗子,到底有几斤几两。
……
山谷里的太阳,升起又落下三次。
神之泪山谷,白日的喧嚣变本加厉。
劳动号子压倒了一切,新开垦的梯田已经有了雏形,水渠的挖掘也在疯狂推进。
战争,似乎被所有人遗忘在了脑后。
陈猛扛着一把铁锹,从一处刚验收合格的工事旁走过。
看着士兵们为了争抢功勋点而挥汗如雨的场景,他心中那股最初的困惑,早已沉淀为一种无法言说的敬畏。
旅长用一套匪夷所思的规矩,就让这群桀骜不驯的兵痞和土匪,变成了最高效的工蚁。
但,白日的喧嚣,恰恰是为了掩盖夜晚的死寂。
这三天,每当夜深人静,陈猛都能嗅到空气中那丝不同寻常的冰冷。
他亲眼看到。
旅部直属的特战队,那些刀疤亲自训练出的精锐,在夜色的掩护下,化作一个个沉默的鬼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山谷深处。
他也发现。
炮兵营那几门宝贝的山炮,连同那些最老练的炮手,也在某个夜晚,被拆卸打包,由马帮驮着,不知去向。
骡马的蹄子,都用厚布包裹着。
部队在秘密调动。
在所有人都以为要“种田”的时候,旅长最锋利的刀,已经悄然出鞘。
陈猛的后颈冒出一层冷汗。
他不敢问,也不敢想。
他只是默默将这一切烂在肚子里,然后更加卖力地投入到白天的基建工作中去。
他有种预感。
一场远比之前更恐怖的风暴,正在这片看似平静的土地下,汇聚成型。
……
山谷之外,千里之遥的重庆。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侍从室。
一份由英国驻华武官递交的外交照会,被放在了军令部长徐永昌的案头。
照会的措辞彬彬有礼,充满了英式外交的虚伪与傲慢。
信中,英方先是“赞扬”了中国军队在缅甸战场的表现,随后话锋一转,“不经意”地询问起一支番号为“幽灵”的部队,在缅北地区的活动情况。
最后,英国人还“善意”地提醒中方,据他们观察,该部队指挥官王悦桐上校,似乎有与当地土司勾结、私自扩编的倾向。
“无法无天!”
徐永昌捏着那份文件,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这个王悦桐!美国人的援助他敢私吞,现在居然把英国人也给得罪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在缅甸当土皇帝吗!”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