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兵工厂那座用烂泥和石头胡乱砌起来的土高炉,金属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脚下的地面随之微微震颤。
炉口那块用铁板和湿泥糊住的封堵,被一根粗大的铁钎猛地捅开。
轰——
一股灼热的白光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窝棚厂房里的所有光线。
金红色的铁水,裹挟着硫磺和焦炭混合的刺鼻气味,咆哮着涌入早已备好的沙模。
火星四溅。
刘师傅和几个老师傅站在安全距离外,用胳膊挡着脸,眯着眼,死死盯着那道奔腾的洪流。
他们的脸上,被烤得通红,汗水刚冒出来就被蒸发干净。
“成了……”
刘师傅的嘴唇干裂,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这是他们用缴获的废铁、砸烂的炮管,混着从山里挖来的劣质铁矿石,炼出的第一炉钢。
钢水冷却,凝固成一根根粗糙的、布满气孔的黑色铁条。
刘师傅用铁钳夹起一根,放在铁砧上,抡起大锤,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当!
一声脆响。
铁条弯了,但没有断。
“好钢!”
刘师傅丢开锤子,用那双满是黑油和烫伤的手,死死抓着那根还带着余温的铁条,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在剧烈闪动。
这点钢,放在国内任何一个正规兵工厂,都是要被当成废品扔掉的垃圾。
但在这里,在这片鸟不拉屎的烂泥地里。
它就是脊梁骨。
……
美制车床的马达发出平稳而有力的嗡嗡声。
在刘师傅的亲自操刀下,一根粗糙的钢条被固定在卡盘上,开始高速旋转。
他戴上从日军飞行员尸体上扒下来的护目镜,双手握住摇杆,神情专注,连呼吸都放缓了。
锋利的刀头,缓缓切入旋转的钢坯。
“滋——”
刺耳的摩擦声中,一圈圈银亮的铁屑蜷曲着飞溅出来。
一个年轻的徒弟在旁边瞪大了眼,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师傅,这……这比咱们以前那个手摇的破烂,快了不止十倍啊!”
刘师傅没理他,全副心神都沉浸在手上的感觉里。
旁边的几台车床上,小林健一和他带来的几个日本技工,也在疯狂地工作。
他们面前摊开的,是王悦桐给的那份简陋到可笑的幽灵一型图纸。
小林的手里拿着一把游标卡尺,一遍遍地测量着刚刚加工出的一个击发机组件,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行!公差还是太大!材料的硬度不均匀,刀头磨损太快!”他用生硬的中文对身边的学徒低吼。
可吼完,他又埋头继续干活。
整个兵工厂,变成了一座疯狂的蚁巢。
所有人都在用一种近乎自虐的狂热,追赶着一个不可能完成的目标。
三天后。
第一批十支幽灵一M型冲锋枪的零件,被摆在了组装台上。
粗糙,简陋。
枪管是黑的,机匣是灰的,有的零件上甚至还带着没打磨干净的毛边。
它们,更像是一堆从废品站里拼凑出来的铁疙瘩。
在所有工匠期待的目光中,刘师傅亲手组装起了第一支枪。
他熟练地拉动枪栓,清脆的“咔哒”声,让所有人的心脏都跟着跳了一下。
“去靶场!”
……
靶场上,十支崭新的冲锋枪一字排开。
陈猛第一个站了出来,他一把抓起一支,眼睛烧得通红。
“旅长!我先来试试这宝贝!”
他利落地装上弹匣,拉动枪栓,对着百米外的靶子,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
枪口喷出火舌,密集的子弹瞬间将靶子撕成了碎片!
“好枪!”陈猛兴奋地大吼。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刚想打第二个短点射。
咔!
扳机扣不动了。
卡壳了。
陈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用力拉了几下枪栓,纹丝不动。
“他娘的!”他低声骂了一句,开始笨拙地排障。
旁边,另一个士兵举起了第二支枪。
砰!
只打响了一发。
然后就没了动静。
第三支,第四支……
一连串的噩耗接踵而至。
不是卡壳,就是供弹不畅,甚至有一个零件直接从抛壳窗里飞了出来。
当轮到第七支枪时。
噗!
一声不正常的、沉闷的爆响。
那名士兵惨叫一声,丢开手里的枪,捂住了自己的脸,鲜血从指缝里渗了出来。
一缕青烟,从那撕裂、绽开的枪管根部冒了出来。
炸膛了!
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笑脸,都变成了死一样的惨白。
靶场上,只剩下风吹过的声音。
最后,十支枪,只有三支,勉强打完了整个弹匣。
其余七支,全部当场报废。
刘师傅站在原地,身体僵硬,那张刚刚还因为炼出好钢而容光焕发的老脸,此刻灰败一片。
他猛地冲上前,一把夺过那支炸膛的枪,看着那扭曲的枪管,眼睛瞬间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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