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钱卓然和他的学生们,被一阵清脆的哨声吵醒。
他们走出临时安排的木屋,发现外面已经是一片热火朝天。
士兵们在操场上列队晨跑,喊着一二一的口号,汗水浸湿了他们单薄的军装。
远处,工地上的人已经开始干活,打桩声、号子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某种原始而野蛮的生命力。
陈猛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各位教授、学生,都起来了吧?旅长吩咐了,今天带你们参观一下咱们这个小山沟。”
他的语气硬邦邦的,显然对这群“游手好闲”的读书人没什么好感。
第一站,是夜校。
十几间用茅草和木头搭起来的简陋教室里,一群刚下早操的士兵,正襟危坐。
他们手里捧着一本本用最粗糙的马粪纸印刷的识字课本,跟着一个小先生,一字一顿地大声朗读。
“我们的‘我’,国家的‘国’……”
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握着炭笔的姿势比握枪还别扭,额头上憋出了青筋,在一块小木板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我”字。
那个字,丑得像一只被踩烂的螃蟹。
他旁边的战友探过头看了一眼,发出一声毫不掩饰的嘲笑,然后两人就扭打在了一起。
钱卓然和他身后的学生们,都看呆了。
他们见过抓壮丁的军队,见过烧杀抢掠的军队,也见过打了败仗如丧家之犬的军队。
可他们从未见过,一支在枪林弹雨里挣扎求生的部队,会逼着自己的士兵,去学写字。
“瞎胡闹。”陈猛在旁边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里满是不屑。“有这个功夫,多练练拼刺刀,比啥都强。”
王悦桐不知什么时候,晃悠悠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老陈,你这就鼠目寸光了。”他拍了拍陈猛的肩膀。“一个不识字的兵,他永远只能当兵。一个识了字的兵,他以后就有可能当班长,当排长,甚至当将军。”
“我这是在干什么?我这是在批量生产干部!给咱们的队伍,储备人才!懂了没?我在大气层!”
说完,他也不管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陈猛,笑嘻嘻地转向钱卓然。
“钱教授,献丑了。条件简陋,让大家见笑了。”
钱卓然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根本不是什么军阀。
他是个疯子。
一个妄图在这片野蛮的土地上,强行点燃文明火种的疯子。
第二站,是新成立的“幽灵旅技术研发部”。
那是一排刚刚建好的、散发着松木清香的崭新木屋。
门口的牌子,是王悦桐亲手写的,字迹张牙舞爪,透着一股不着调的匪气。
“孙教授!”王悦桐人还没到,嗓门就先传了进去。
孙振邦从一间屋子里冲了出来,头发乱得像个鸟窝,眼圈乌黑,两眼却冒着绿光。他一把抓住王悦桐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硝化棉!我成功了!”他将手里一小撮黄白色的、如同棉絮一样的东西,宝贝似的举到王悦桐面前,声音都在发颤。“王旅长!我他妈的真的做出来了!”
他因为太过激动,连自称都忘了。
“这东西,燃速是黑火药的几十倍!而且,无烟!”
王悦桐看着那撮不起眼的棉花,心里也是一阵狂跳。
成了!
无烟火药的技术路线,打通了!
这是领先了这个时代至少五年的大杀器!
他强压下心头的激动,接过那撮硝化棉,转身递到钱卓然面前。
“钱教授,您是搞物理的,您给看看,这玩意儿的能量密度,大概是个什么水平?”
钱卓然小心翼翼地捏起一小撮,放在鼻尖闻了闻,又对着光看了看。
他身后的几个学生也围了上来,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像是信徒在瞻仰圣物。
“结构稳定,色泽纯正……我的天,这纯度……”一个学化学的学生,失声惊呼。
钱卓然的手,在微微颤抖。
他看着王悦桐,声音艰涩。“王旅长,有这东西,你们……你们可以自己造子弹了。”
“不是普通的子弹。”
“是能打穿钢板的,步枪弹!”
王悦桐笑了。
他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环视着眼前这群因为震惊而呆若木鸡的知识分子,拍了拍手,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各位,欢迎来到你们未来的办公室。”
他指着那几排崭新的木屋。
“物理部、化学部、机械部、材料部……牌子我都给你们挂好了。”
“从今天起,你们不用出操,不用干活,不用站岗。你们的任务,只有一个。”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用你们的脑子,帮我把这山谷里的一切,都变个样。”
“你们的待遇,参照营长级别。顿顿有肉,每天还额外供应两个鸡蛋,一杯牛奶!”
“你们住的,是单间。里面床、桌子、被褥,全都是新的!”
“我只有一个要求。”
王悦T桐收起笑容,表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我需要结果。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我要看到能转化成战斗力的结果!”
“我拿你们,不是当手下,是当合作伙伴,是当咱们幽灵旅的CPU!”
“士兵们是硬盘,装的是数据和勇气。而你们,是负责运算的中央处理器!没有你们,他们就是一堆废铁!”
整个场面,鸦雀无声。
这群颠沛流离的读书人,脑子被砸得嗡嗡作响。
他们听不懂什么叫CPU,什么叫硬盘。
但他们听懂了那句“合作伙伴”。
也听懂了那句“顿顿有肉,每天两个鸡蛋”。
在人群的后方,樱井惠子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她的手,在宽大的袖子里,不自觉地攥紧了。
她接受过的训练告诉她,眼前这个男人,在用最粗俗的语言,进行着最高明的收买。
他所做的一切,都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了这群知识分子最脆弱、最渴望的地方。
这手段,狠辣、直接,而且……有效得可怕。
就在这时,王悦桐的目光,仿佛不经意地,朝她这边瞥了一眼。
然后,他径直走了过来。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让开了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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