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沈彦之并未在朝堂上明确表态，但一些细微的变化开始出现。
他更频繁地考较大皇子的功课，问的问题愈发艰深，偶尔会流露出对其见解不够开阔的些微失望。
同时，他开始带着年仅四岁的四皇子泽晟出现在一些非正式的场合，比如御花园散步、或是召见近臣议事时，让其在旁聆听（尽管孩童多半是在玩耍或打瞌睡），偶尔还会抱着泽晟，指着舆图或是奏章，说些浅显的为君之道，态度亲昵自然。
这些举动，在敏感的朝臣心中激荡起层层涟漪。
支持四皇子的官员们心中暗喜，觉得风向已变，行事说话底气更足。
而支持大皇子的一派，则愈发焦躁不安。
宋石泉府邸，书房内灯火长明。
“父亲，陛下这态度……莫非是真要立那黄口小儿为储？”宋石泉的长子，在兵部任职的宋程眉头紧锁，语气沉重。
宋石泉面色阴沉，手中盘着的两颗核桃发出急促的摩擦声：“陛下这是被皇后和陈相迷惑了！立一个四岁稚童，江山社稷岂能托付？”
“那我们该如何是好？难道就眼睁睁看着……”
“急什么！”宋石泉冷哼一声，“立储诏书一日未下，便一日有变数。陛下如今春秋鼎盛，谁能保证那小儿一定能平安长大？况且……陈相那边，也未必就铁板一块。”
他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让人去查，陈相门下，或是与陈家交好的官员，可有什么不干净的手脚。还有，边关那几个将领，之前与我们有些往来，虽然被陛下调离，但人情还在……总要未雨绸缪。”
与此同时，陈相府中，却是另一番景象。
“父亲，看来陛下心意已定，这是我们的机会啊！”陈月仪的兄长，吏部郎中陈元启难掩兴奋。
陈相比起女儿的沉静，显得更为老谋深算一些，他捋着胡须，眼中虽有喜色，却更多是谨慎：“陛下属意晟儿是好事，但越是如此，我们越要谨慎。没听到宫里的消息吗？月仪在陛下面前，主动提及了外戚之患。陛下此刻，正盯着我们呢。”
“那……我们难道要束手束脚？”
“非也。”
陈相摇摇头，“该争的还是要争，该布局的还是要布局，只是手段要更隐蔽，吃相要更好看。告诉门下那些人，近期都收敛些，莫要授人以柄。尤其是，绝不能与宋家发生正面冲突，一切，等立储诏书尘埃落定再说。”
“儿子明白了。”
朝堂之上，表面因皇帝禁止议论立储而暂时恢复了平静，但暗地里的波涛汹涌，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激烈。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皇帝最终的决定，而那决定，似乎已呼之欲出。
沈彦之将这一切暗流都看在眼里，他按捺住立刻下诏的冲动，如同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等待着最佳的时机，既要达成目的，也要借此机会，进一步看清朝臣的忠奸，平衡各方的势力。
他知道，这最后一击，必须精准而有力。而他的仪儿和晟儿，将是他这场棋局中，最核心的棋子，也是最柔软的牵挂。
又过了半月，时值初夏，御花园内的荷花悄然绽放，荷香浮动。
这日恰逢端午节宴前的小型家宴，太后、帝后、几位高位妃嫔及皇子公主们齐聚慈宁宫花园。
泽晟穿着杏黄色簇新的皇子常服，像个玉雪团子，规规矩矩地坐在陈月仪身边，小手却不安分地抓着桌上的一块芙蓉糕。德妃所出的大皇子泽晖则坐得笔直，神情略显拘谨。
太后看着满堂儿孙，脸上带着慈蔼的笑容，尤其多看了几眼粉雕玉琢的泽晟，对沈彦之道：“哀家瞧着晟儿又长高了些，越发机灵了。”
沈彦之笑着点头，顺势对泽晟招手：“晟儿，到父皇这里来。”
泽晟闻言，立刻放下糕点，笨拙却又极力保持稳重地滑下椅子，迈着小短腿跑到沈彦之面前，仰着小脸，奶声奶气却口齿清晰地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
“乖。”沈彦之将他抱到膝上，指着桌上的一道点心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泽晟眨着大眼睛看了看，认真道：“回父皇，是蟹粉酥。母后说，蟹性寒，不可多食，需佐以姜醋。”
他稚嫩的童声却说出这般有条理的话，引得太后连连点头：“哎哟，我们晟儿懂得真多，皇后教导得用心。”
陈月仪适时地谦逊垂首：“母后过奖了，是陛下时常教导，晟儿耳濡目染罢了。”
她面上带着温婉的笑意，心中却绷着一根弦。她知道，这看似寻常的家宴，实则是立储风波后，皇帝第一次在皇室内部公开表露倾向，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可能被解读出深意。
德妃坐在陈月仪下首，看着皇帝怀中备受宠爱的泽晟，又看看身边努力挺直背脊、却始终得不到父亲一句单独问话的儿子，手中的帕子不自觉绞紧，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她强撑着笑容，对泽晖低声道：“晖儿，把你近日读的《论语》向父皇和皇祖母讲讲。”
沈泽晖有些紧张地站起身，拱手道：“父皇，皇祖母，儿臣近日在读《论语·为政》篇，‘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
他背书流利，态度恭敬，太后听了，也温和赞道：“晖儿读书刻苦，很好。”
沈彦之点了点头，却并未多言，只是转而问怀中的泽晟：“晟儿，大哥在说为政要以德，你觉得呢？”
一个四岁孩童，能觉得什么？这问题看似随意，实则刁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泽晟身上。
陈月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自己的儿子虽然聪慧，但是晟儿还没开始学论语呢，生怕儿子答不出。
泽晟歪着小脑袋想了想，用他特有的、带着奶气的认真口吻说：“儿臣觉得……父皇就是北辰星！父皇有德，所以母后、皇祖母、大哥、儿臣，还有好多好多人，都围着父皇，听父皇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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