诏书草拟的消息，传了出去。
接下来的几日，朝堂上下弥漫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暴风雨前的死寂。
官员们奏对时愈发谨慎，连目光的交汇都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沈彦之照常临朝，处理政务，对边关粮饷、漕运水利等事一一做出批示，神色如常，仿佛那关乎国本的立储诏书并不存在。
但越是如此，底下的人心中越是没底。
陈月仪依旧每日带着泽晟去慈宁宫请安，陪太后说话，教导儿子识字背诗，仿佛对外界的波澜一无所知。
只是凤阳宫内的守卫，在不知不觉中加强了许多，进出核查也更为严格。这是沈彦之无声的保护。
这日深夜，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沈彦之并未安寝，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目光落在北境与京畿的几处关键位置上。
王承恩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道：“陛下，暗卫统领求见。”
“宣。”
一个身着黑衣，面容普通到毫无特色的男子躬身入内，递上一封密报：“陛下，宋府昨夜有异动。三更时分，有神秘人自后门潜入，与宋石泉密谈近一个时辰。根据身形和后续追踪判断，疑似……侍卫亲军副统领-周韬。”
沈彦之眼神骤然锐利如鹰隼。侍卫亲军，是负责皇城外围及京畿部分防务，地位紧要。
周韬是宋石泉早年提拔起来的人。
“还有，”暗卫统领继续道，“宋府这几日采买异常，多了许多不易储存的肉食和米粮，远超其日常用度。且其府中护院，近日多有以‘探亲’为由离京者，实则往北境方向而去，似在联络旧部。”
沈彦之缓缓坐回龙椅，指尖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宋石泉，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联络边将，染指京畿防务，囤积物资，遣散家丁（实为联络人手）……这是狗急跳墙，欲行兵谏，抑或是……更不堪之事？
“盯紧周韬，以及侍卫亲军任何异动。北境那边，赵启明有任何回应，立刻来报。”沈彦之声音冰冷，“另外，加派人手，暗中护卫凤阳宫和慈宁宫，不得有任何闪失。”
“是！”
暗卫退下后，沈彦之独自在殿中坐了许久。
他并不意外宋石泉的反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是他逼对方走出这一步。唯有让对方将所有的底牌和力量都暴露出来，他才能一劳永逸地清除这些毒瘤，为晟儿铺就一条更平坦的路。
他铺开一张宣纸，提笔蘸墨，却并非批阅奏章，而是开始写下一些名字，一些调动方案。
他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推演和布局。
翌日，一道看似寻常的人事调动旨意下发：擢升侍卫亲军韩青为步军营统领，（步军营是负责京城防务的，不属于宫城防务）其空缺的位置由郭白接任。
韩青是宋石泉的人，明升暗降，调离了实权岗位。而接任的郭白，则是沈彦之暗中考察多年、背景相对干净的中立将领。
这一手，不动声色地开始削弱宋石泉对宫城防务的潜在影响力。
宋石泉在府中接到消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陛下这是已经开始动手了……”他对着儿子宋程和几位核心党羽嘶声道，“他在逼我们！再不动手，就只能坐以待毙！”
“父亲，赵将军那边尚未有明确回音，此时动手，是否仓促？”宋程仍有顾虑。
“等不了了！”宋石泉断然道，“陛下既然已开始清洗，下一步必然是针对我等！必须在立储诏书颁布之前，逼陛下改弦更张！周韬那边如何说？”
一位幕僚低声道：“周韬表示，侍卫亲军中他能调动的人手有限，且韩青被调走，如今侍卫亲军我们已难以插手，光靠马军司部分人马，恐难成事……”
宋石泉眼中闪过一丝疯狂：“那就里应外合！让人在城中制造混乱，最好是能牵扯到陈家人或者皇后！只要宫外一乱，宫内周韬的人便可趁机控制宫门，我等再联合几位御史，以‘清君侧、靖国难’之名，逼陛下废后，另立储君！”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成功率不足三成。但在宋石泉看来，这已是绝境中的唯一一搏。
就在宋府紧锣密鼓地策划之时，凤阳宫内，陈月仪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气氛。
沈彦之虽未明言，但他加派的守卫，以及偶尔流露出的凝重神色，都让她明白，最后的较量即将开始。
她将泽晟泽昱带在身边，几乎寸步不离。
这日，她正看着泽晟午睡，云岫匆匆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陈月仪脸色微变：“确定吗？他们真敢……”
云岫点头，声音发颤：“消息来源可靠，就在这几日了，据说……可能会对娘娘或四皇子不利，制造事端。”
陈月仪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明媚却隐含肃杀的夏阳。宋家这是要鱼死网破了。
她不能坐以待毙，必须做点什么，既能保护晟儿，也能助陛下一臂之力。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转身对云岫吩咐道：“你想办法，将这个消息，不着痕迹地透露给王公公知道。记住，一定要看起来像是你无意中从别处听来的闲言碎语，绝不能让人知道是从凤阳宫主动传出的。”
借陛下之手来处理，才是最稳妥、最有效的方式。
她不能直接插手前朝之事，但她可以成为陛下棋盘上一枚清醒的、能提供关键信息的棋子。
“是，娘娘。”
消息很快通过王承恩，传到了沈彦之耳中。
沈彦之闻言，冷笑一声：“果然打的是这个主意。想动朕的仪儿和晟儿？痴心妄想！”
他立刻下令：“暗卫全部出动，给朕盯死宋府和周韬府邸的每一个人！九门提都衙门全部进入戒备，没有朕的手谕，任何兵力不得异动！另外，”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让禁军的人准备好，一旦宋府有异动，立刻以‘谋逆’之罪给朕拿下！不必等候旨意！”
一张无形的大网，在宋石泉等人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已经悄然撒开，只待他们自投罗网。
山雨欲来风满楼。京城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连市井小民都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街上的巡逻兵士明显增多，入夜后的宵禁也执行得格外严格。
命运的齿轮，正朝着那个不可避免的碰撞点，轰然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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