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在八月初八，据说是这几年里最好的一个日子，紫气东来，诸事皆宜。
天还没亮，陈月仪就醒了。
她走到偏殿，看着儿子沉静的睡颜，泽晟才四岁多，小脸睡得红扑扑的，长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今天之后，他就不再仅仅是她的晟儿，更是这大周朝的储君，未来的天子。
想到这里，她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有些微酸的涩意。
宫人们早已悄无声息地准备好了一切。
沐浴，熏香，更衣。今天她穿的是只有最重大典礼才会穿戴的皇后祎衣，深青色的织金云凤纹礼服，庄重繁复，头戴九龙四凤冠，珠翠环绕，每一步都环佩轻响。
她这边刚收拾妥当，乳母也抱着醒来的泽晟过来了。小家伙显然也被这阵仗弄得有些懵，穿着特制的、缩小版的太子朝服，金冠玉带，衬得那张小脸愈发精致贵气。
“母后……”他揉着眼睛，声音带着刚睡醒的糯意。
陈月仪蹲下身，替他理了理衣襟，柔声道：“晟儿乖，今天要跟父皇母后去一个大殿，见很多臣子，晟儿要乖乖的，不能闹，知道吗？”
泽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伸出小胳膊要抱。
陈月仪心里软成一滩水，却只能轻轻推开他，温言道：“晟儿长大了，今天要自己走，或者让乳母抱着，好不好？母后这身衣服重，抱不动你了。”
泽晟瘪瘪嘴，有点委屈，但还是乖巧地拉住了乳母的手。
天色渐明，钟鼓齐鸣，庄严肃穆的乐声传遍了整个宫城。
太和殿前，文武百官早已按品阶肃立等候，黑压压的一片，寂静无声。丹陛之上，仪仗鲜明，侍卫林立。
沈彦之身着十二章纹衮服，头戴十二旒冕冠，威仪天成。他站在最高处，目光扫过下方的臣子，最后落在缓缓行来的皇后和四皇子身上。
陈月仪牵着泽晟的小手，一步步踏上汉白玉铺就的御道。礼乐声中，她的步伐稳定而从容，脊背挺得笔直。她能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落在他们母子身上，有敬畏，有审视，或许还有残留的不甘，但她毫不在意。
走到丹陛之下，她松开儿子的手，与泽晟一同，向高踞御座之上的沈彦之行三跪九叩大礼。
“臣妾（儿臣）参见陛下（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彦之看着跪在下面的妻儿，目光在陈月仪沉静的侧脸和儿子努力模仿却仍显稚嫩的动作上停留片刻，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温情。
“平身。”
礼部尚书手捧明黄诏书，上前一步，面向百官，声音洪亮地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古帝王继天立极，抚御寰区，必建立元储，懋隆国本，以绵宗社无疆之休……皇四子泽晟，日表英奇，天资粹美，器质冲远，风猷昭茂。敦睦仁孝，成于自然……
兹恪遵初诏，载稽典礼，俯顺舆情，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
诏书文辞古奥，泽晟自然是听不懂的，但他似乎能感受到这庄严的气氛，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又抬头看看父皇母后，小脸上带着些微的紧张，却并没有哭闹。
陈月仪垂眸静立，听着那决定她儿子命运的文字一字字敲在心间。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的晟儿，便正式站到了这帝国权力传承的核心位置，再无退路。
诏书宣读完毕，赞礼官高唱：“授册宝——”
内侍监捧着金册、金宝（太子印玺）恭敬上前。按理，应由太子亲自接手。但泽晟实在太小，便由陈月仪亲自接过，然后弯腰，将那份量不轻的金册和金宝，郑重地放入了儿子怀中。
泽晟下意识地抱住，那金册几乎有他半个身子大，他抱得有些吃力，小脸都憋红了，却紧紧抿着唇，没有松手。
沈彦之看着他这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伸手轻轻扶了他一下。
接着，便是百官朝贺。
以陈相为首，所有官员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臣等拜见皇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声浪一阵高过一阵，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泽晟似乎被这阵势吓了一跳，往陈月仪身边靠了靠。陈月仪悄悄伸出手，在宽大的袖袍下，轻轻握了握儿子的小手，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繁琐的仪式持续了近一个时辰才结束。
回到东宫（虽太子年幼仍随皇后居住，但东宫已提前收拾出来，作为象征性的居所和日后读书之所），陈月仪才觉得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屏退左右，亲自替泽晟取下那顶小小的金冠。
小家伙显然也累坏了，蔫蔫地靠在她怀里，玩着怀里那块沉甸甸的太子金宝，嘟囔着：“母后，重……”
陈月仪亲了亲他的额头，柔声道：“晟儿今天表现得很好，很勇敢。这块印玺，代表着责任，以后晟儿要好好学习，才能担得起它，知道吗？”
泽晟似懂非懂，但还是点了点头。
晚上，沈彦之过来凤阳宫用膳。他换下了沉重的礼服，穿着常服，神色间带着一丝疲惫，更多的却是轻松。
他看着正被乳母喂着吃蛋羹的泽晟，笑道：“今日我们太子殿下，可是出了大风头，朕瞧着，颇有储君风范。”
陈月仪替他布着菜，闻言也笑了：“陛下快别夸他了，不过是强撑着没哭鼻子罢了。臣妾瞧着都心疼。”
“总要经历这一遭的。”
沈彦之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而郑重，“仪儿，从今往后，晟儿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朕会为他挑选最好的师傅，你也需更加用心教导。这东宫之路，方才开始。”
陈月仪迎上他的目光，认真点头：“臣妾明白。臣妾定当竭尽全力，辅佐晟儿，不负陛下所托。”
她知道，立储大典的辉煌只是瞬间，之后漫长岁月里的悉心教导、朝堂平衡、乃至暗流涌动，才是真正的考验。
但无论如何，这一天，终究是来了。她的儿子，沈泽晟，已正位东宫。
窗外，月色如水，静静地笼罩着这座恢宏的宫城，也笼罩着这帝国崭新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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