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辛基海关大楼,尼斯特伦办公室,海关长尼斯特伦盯着桌上那个用牛皮纸包裹的方形硬物,手心里全是冷汗。包裹约莫两本书的厚度,用麻绳捆扎得严严实实,收件地址写着“赫尔辛基港区第三号仓库,彼得罗夫上校亲启”,寄件人是“汉堡施密特贸易公司”。表面看,这是一份普通的商业信函,但昨天下午,当检查员例行抽查时,包裹异常的重量引起了怀疑。
检查员用裁纸刀小心挑开牛皮纸一角,看到了深蓝色布面烫金的封面:《克虏伯公司1877年型海岸防御炮技术图册》。他没敢继续拆,立刻将包裹送到了尼斯特伦这里。
尼斯特伦在海关工作了二十二年,见过无数违禁品,但从没有哪件东西让他如此心惊肉跳。克虏伯——这个名字代表着欧洲最顶尖的军工技术。彼得罗夫上校,那位沙俄派驻芬兰的军事监察官,为什么会从德国直接接收如此敏感的资料?
他拿起裁纸刀,犹豫了三秒,最终划开了麻绳。牛皮纸散开,露出那本深蓝色图册。他戴上白棉布手套——这是多年海关工作养成的习惯——小心翻开封面。扉页上印着埃森克虏伯工厂的徽记,下方有一行手写的德文赠言:“致尊敬的彼得罗夫上校,愿我们的友谊与技术交流长存。阿尔弗雷德·克虏伯,1876年12月。”
尼斯特伦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快速翻动书页,里面是精细的机械图纸:炮管剖面、炮闩结构、驻退机设计、瞄准具细节……在最后几页,他甚至看到了几张似乎是临时夹进去的草图,描绘的是一种新型镍钢衬管炮膛结构,旁边用铅笔标注着:“试验数据表明,镍含量2%可提升膛压耐受度15%。”
“镍含量2%”这几个字像针一样刺进他的眼睛。三天前,拉普兰勘探队刚送来新发现的褐煤和伴生镍矿样本,化验室的数据显示,那些矿石的镍含量正好在0.8%左右。这仅仅是巧合吗?
尼斯特伦合上图册,在办公室里踱步。炉火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随着脚步晃动。作为芬兰人,他本能地厌恶俄国监察官,但作为海关长,他清楚私自扣押官方邮件的后果——轻则撤职,重则被指控叛国。可如果就这样把图册交给彼得罗夫,这些先进技术就会流入俄国人手中,而俄国人正在用芬兰生产的钢铁制造炮弹,去镇压巴尔干的斯拉夫兄弟,也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对准芬兰自己。
窗外的港口传来蒸汽起重机的轰鸣。尼斯特伦走到窗前,看着码头上忙碌的工人。他们大多是芬兰人,靠着这份工作养活家人。如果因为自己的一个决定引发俄国人的报复,这些工人的饭碗会不会被砸掉?
他回到桌前,盯着那本深蓝色图册。炉火的光在烫金封面上跳跃,像某种无声的催促。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尼斯特伦从抽屉里取出半透明的描图纸和特制的显影墨水。他小心翼翼地将图册每一页的图纸和标注临摹下来。这是个极其耗时的工程,整整三个小时,他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汗水从额头滴落,但他不敢擦拭,生怕弄脏了图纸。
中午时分,描摹工作终于完成。七十二页图纸,每一页都被精确复制。尼斯特伦将描图纸卷起,塞进一根准备好的铜管,用蜡封好口。然后,他将原版图册按原样包好,重新捆上麻绳,用海关火漆在绳结处盖上封印——这是例行公事,表示包裹已经过检查但未拆封。
做完这一切,他摇通了内线电话。
“让马车夫尤霍来我办公室一趟。”
尤霍是海关专用的邮递马车夫,五十多岁,沉默寡言,但在赫尔辛基的大街小巷跑了三十年,熟悉每一条捷径。更重要的是,尤霍的侄子在高锰钢厂当锻工,他本人对俄国监察官也从未有过好脸色。
五分钟后,尤霍推门进来。他穿着一件磨得发亮的皮袄,手里攥着马车鞭,身上带着马厩特有的干草气味。
“长,有急件?”尤霍的声音沙哑。
尼斯特伦将牛皮纸包裹递给他:“送到港区三号仓库,彼得罗夫上校本人签收。这是俄国监察官的重要邮件,路上不要耽搁。”
尤霍接过包裹,掂了掂重量,混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明白。”
“等等。”尼斯特伦又从抽屉里取出那根铜管,“这个,送到老城区的‘瓦尔卡’皮具店,交给店老板。就说是我订的马鞍配件。”
尤霍看了看铜管,又看了看尼斯特伦,什么也没问,将铜管塞进皮袄内衬一个特制的暗袋里。“今天下午四点前,两件都会送到。”
“路上小心。”
尤霍点点头,转身离开。尼斯特伦看着他佝偻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长舒一口气,跌坐在椅子上。炉火已经弱了下去,他添了几块煤,火焰重新腾起,将办公室照得通明。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尼斯特伦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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