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普兰东部矿区勘探营地,阿伊诺长老掀开鹿皮帐篷的帘子,寒风裹挟着雪粒灌进来,扑灭了地上那簇用苔藓和干树枝点燃的小火堆。帐篷里坐着十二位萨米部落的代表,最年长的八十四岁,最年轻的也有四十岁。他们穿着厚实的驯鹿皮袍,脸上刻着极北之地风霜留下的深纹,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结了冰的湖水。
“芬兰人到了。”阿伊诺用萨米语说,声音低沉而平稳。
帐篷里一阵轻微的骚动。有人调整了坐姿,有人摸了摸腰间悬挂的铜铃——那是萨米人传统的护身符,据说能驱赶恶灵。帐篷中央的地面上铺着一张用桦树皮绘制的地图,上面用炭笔画出了新发现矿脉的范围、驯鹿春季迁徙的路线,以及萨米人几个重要的夏季营地位置。
帐篷帘再次被掀开,奥拉夫弯腰走进来,身后跟着查尔斯和一名年轻的技术员。奥拉夫脱掉毛皮帽子,用萨米语向众人问好。查尔斯也微微点头,他在拉普兰工作了二十年,虽然不会说萨米语,但懂得基本的礼节。
“坐。”阿伊诺指了指铺着驯鹿皮的木墩。
三人坐下。帐篷里的空气凝重而安静,只有外面风雪的呼啸声和远处蒸汽钻井机偶尔传来的闷响。奥拉夫将一张印刷的地质勘探图铺在桦树皮地图旁边,上面用红笔圈出了褐煤矿的范围。
“按照我们之前的约定,”奥拉夫用萨米语开口,声音放得很慢,确保每个词都清晰,“芬兰方面希望开采这片土地下的煤。作为回报,我们承诺支付土地租金,优先雇佣萨米人参与开采工作,并在矿区周围留出足够的驯鹿通道。”
他说完,看向查尔斯。查尔斯点点头,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取出一份用芬兰语和瑞典语双语书写的协议草案,由奥拉夫翻译成萨米语逐句念出:
“第一条,开采期限为三十年,自1877年春季起算。第二条,芬兰矿业公司每年支付开采利润的百分之五作为土地使用费,款项直接交付部落长老会。第三条,矿区雇佣的工人中,萨米人比例不低于四成,薪资与芬兰工人相同。第四条,在矿区东部和西部分别保留两条宽度不少于五十米的永久性通道,确保驯鹿春季迁徙不受阻碍。第五条……”
帐篷里的萨米人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表情像冻土一样难以解读。当奥拉夫念到“开采利润的百分之五”时,几个年轻些的代表交换了一下眼神,但没人说话。直到协议草案全部念完,帐篷里依然沉默。
阿伊诺长老拿起一根驯鹿骨制成的烟斗,填上干燥的苔藓和少许烟草,用火石点燃。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昏暗的光线中缭绕。
“奥拉夫队长,”他用萨米语说,眼睛却看着查尔斯,“你在这片土地上来来往往二十年了。你见过驯鹿产仔的季节吗?”
奥拉夫愣了一下,点点头:“见过。每年五月,冰雪初融的时候,驯鹿群会从森林迁徙到苔原,在那里生下幼崽。”
“那你见过刚出生的驯鹿崽子吗?”阿伊诺又问。
“见过。小小的,腿还站不稳,身上的毛是棕色的。”
“对,棕色的。”阿伊诺吐出一口烟,“因为那是苔藓的颜色。母鹿会把崽子生在苔藓最厚的地方,这样崽子趴着不动时,狼和熊就不容易发现。这是驯鹿活了千百年的智慧。”
他顿了顿,用烟斗指了指地上的桦树皮地图:“你们要挖煤的这片地方,正好是苔原上苔藓最厚的那几片。驯鹿每年春天都来这里,不是因为这里风景好,是因为这里的苔藓能让崽子活下来。”
帐篷里更安静了。查尔斯看着这位萨米老人,忽然明白这场谈判远不是金钱和雇佣比例那么简单。他开口,通过奥拉夫翻译:
“阿伊诺长老,我理解您的担忧。但芬兰需要这些煤,就像驯鹿需要苔藓。没有煤,我们的钢厂就要停工,成百上千的工人会失去工作,他们的孩子会挨饿。”
阿伊诺沉默地抽着烟斗。过了很久,他才缓缓开口:
“查尔斯先生,你知道萨米人有多少吗?”
查尔斯想了想:“根据去年的普查,大约两万五千人。”
“对,两万五千人。”阿伊诺点点头,“而芬兰人有两百多万。我们就像苔原上的驯鹿群,你们就像森林里的狼群。狼群要扩张,要吃东西,这我们懂。但我们这些驯鹿,也得活下去。”
他放下烟斗,用手在地图上比划:“你们要留出两条五十米宽的通道,这很好。但驯鹿迁徙不是走直线,它们会随着苔藓的分布、风向的变化、积雪的厚薄而改变路线。两条固定的通道,就像在河流上架两座桥,然后告诉鱼:你们只能从桥下游过去。”
“那您的建议是?”查尔斯身体微微前倾。
“把矿区划分成几个开采区。”阿伊诺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先开采离迁徙路线最远的南区,等这片采完了,再开采下一片。每开采一片,就要在原地重新撒上苔藓种子,十年后,那里要能重新长出苔藓。这样,驯鹿群可以绕着开采区走,虽然路远了,但至少还有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