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里彭伯格宅邸书房,查尔斯放下彼得派人送来的密信,将信纸凑近壁炉。火苗舔舐纸张边缘,瞬间卷起,焦黑蔓延,化作几片灰烬飘落。他盯着那些灰烬在炉栅上碎裂,手指在桃花心木桌面上无意识地敲击,那是他紧张思考时的习惯。
帕维莱宁教授坐在对面扶手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已经凉透的咖啡,没喝,只是握着,像握着什么支撑。曼纳海姆站在窗前,背对房间,望着庭院里刚刚发芽的丁香丛,但肩膀绷得很紧。
“二十个高速钢钻头,是卡尔从诺尔雪平带回来的沃勒厂样品。”帕维莱宁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含钨百分之五,铬百分之四,钒百分之二,热处理后硬度能达到洛氏六十五,是现在普通碳钢钻头的两倍。我们正要用它研究仿制,改进机床刀具……”
“现在不是讨论技术的时候。”查尔斯打断他,声音平静,但每个字都像冰锥,“列昂尼德给了三天限期,要‘最终用户证明’和‘用途安全保证书’。按俄国新规,这类文件需要圣彼得堡矿业委员会批准,而委员会现在被特别委员会控制。我们申请,就是自投罗网,让他们深入调查我们的技术需求,暴露更多信息。”
曼纳海姆转身,年轻的脸在午后的阴天光线下显得苍白:“但如果不申请,钻头会被没收,还可能被定性为‘走私违禁品’,罚款,甚至追究刑责。列昂尼德明显是冲着格里彭伯格家族来的,这是下马威。”
“我知道。”查尔斯站起身,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厚重的《帝国海关法规汇编》。书是德文原版,他三年前从汉堡买回的,书页已经泛黄。快速翻到“战略物资”章节,手指划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德文条款。
“钻头属于‘特种工具’,如果被认定‘可能用于军工’,就需要许可证。”他合上书,放回书架,“列昂尼德是按这个条款操作的。但他没有当场没收,而是给了三天限期——这是试探。想看看我们如何反应,想顺藤摸瓜,摸清我们的技术引进网络。”
帕维莱宁放下咖啡杯,瓷器碰触木桌发出轻微的磕碰声:“那三根导轨呢?列昂尼德没发现,但下次开箱仔细检查,一定会暴露。那才是真正要命的——每根三米二长的精密镗床导轨,德国克虏伯制造,精度要求零点零二毫米,是我们仿制瑞典车床的核心。如果被扣,整个仿制计划都要推迟至少半年。”
书房里安静下来。壁炉里的火噼啪作响,窗外传来马车驶过庭院碎石的辘辘声,遥远而不真切。查尔斯走到那幅巨大的芬兰地图前,手指从赫尔辛基港移到东边的哈米纳,又移到西边的波尔沃和图尔库。
“彼得已经在行动了。”他缓缓说,“他派人送了三封信,给哈米纳、波尔沃、图尔库港口的朋友。暗号是‘木材裁短,分三地存放’。我猜他的计划是:把导轨切割成一米左右的短段,混入三批不同的普通货物,从三个小港分散入境。”
“切割?”帕维莱宁猛地站起身,咖啡杯晃了一下,深褐色液体溅在袖口,“那三根导轨是整体铸造后精密刮研的,切割会破坏精度!重新加工连接面,精度最多能恢复到零点一毫米,损失七成性能!”
“但能保住。”查尔斯转身,盯着教授的眼睛,“零点一毫米的导轨,还能用,还能仿制出勉强可用的车床。如果被俄国人没收,我们连零点一毫米都没有。教授,现在是选择题:要完美的零,还是不完美的百分之三十?”
帕维莱宁张了张嘴,没说话。他重新坐下,摘下眼镜,用衣角擦拭镜片,动作很慢,像在拖延时间思考。擦了很久,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有些发红。
“切割需要专业工具,港口工人做不了。需要我带人去指导。”他最终说,声音疲惫,“而且切割时要用水冷却,不能过热变形。锯口要尽量平直,误差不能超过一毫米。锯完后要修平毛刺,涂防锈油,重新包装……今晚就得动手,赶在列昂尼德下次检查之前。”
“你去。”查尔斯点头,“带两个可靠的学生,工具从大学实验室拿。埃里克会在港口接应,他知道该找哪些工人。记住,安全第一,如果被俄国人发现,就说是在修理破损的码头起重机轨道——提前准备好说辞和假文件。”
帕维莱宁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回头:“钻头怎么办?二十个样品,值不少钱,而且技术价值更高。”
查尔斯沉默了几秒。窗外,阴云缝隙里漏下一缕阳光,正好照在他脸上,照亮了他眼角新增的细纹和鬓角早生的白发。
“钻头……放弃。”他最终说,声音很轻,但斩钉截铁,“用它们做饵,吸引列昂尼德的注意力。我们按正规途径申请文件,但把流程拖到最慢——今天下午就去赫尔辛基矿业局递交申请,让他们层层上报到圣彼得堡。等文件批下来,至少一个月后。这一个月,导轨应该已经安全转运,切割组装完成了。至于钻头……批下来最好,批不下来,就当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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