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霍宁快速浏览修正案,眉头紧锁:“俄国人不会接受这些限制。他们会说这是对皇帝权力的不敬。”
“但这是我们的底线。”曼纳海姆的声音坚定起来,“如果我们连在文字上争取一点尊严都做不到,那芬兰议会还有什么存在的意义?不如直接解散算了。”
老人沉默良久,然后拍拍曼纳海姆的手背,动作很轻,但带着沉甸甸的信任:“好。你来提出修正案。但要小心措辞,不能给他们留下把柄。记住,我们现在是在刀尖上跳舞,一步踏空,就是深渊。”
讲台上,伊格纳季耶夫的发言结束了。他鞠躬下台,亲俄派席位响起掌声,但掌声稀疏,像秋雨打在铁皮屋顶上。议长宣布:“现在,请反对方发言。”
科尔霍宁缓缓站起身。他没有走向讲台,就站在自己的座位前,双手扶着雕花椅背,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全场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位芬兰议会最年长、最受尊敬的议员身上。
“伊格纳季耶夫议员说,这是回归初心,是重申波尔沃的誓言。”科尔霍宁开口,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冰锥敲击石板,“那么请问,波尔沃誓言的核心是什么?是‘保障芬兰的宗教、宪法、法律与特权’。保障,不是废除;尊重,不是凌驾。”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深蓝色封面,边缘已经磨损。“这是《芬兰大公国宪法汇编》,1809年版。我请诸位注意第三十八条:‘芬兰享有内政自主,其法律由芬兰议会通过,经大公批准后生效。’这里说的是‘大公’,是芬兰大公,是芬兰宪法框架内的元首。而现在,法案要求我们宣誓效忠‘全俄罗斯皇帝’,并承认皇帝权力‘高于一切芬兰法律’。这,还是波尔沃誓言吗?”
他将宪法汇编举高,让所有人都能看到封面上烫金的芬兰狮子徽章:“如果皇帝陛下的权力可以高于芬兰宪法,那么宪法还有什么用?如果芬兰议会通过的法律,皇帝可以随意否决,那么议会还有什么用?如果芬兰官员的效忠宣誓对象从芬兰大公变成全俄罗斯皇帝,那么芬兰的自治,还存在吗?”
问题一个个抛出,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旁听席上,几个学者在点头,记者在快速记录。观察席上,俄国副官面无表情,但手指在文件夹上轻轻敲击。
伊格纳季耶夫站起来反驳:“科尔霍宁议员,你这是在曲解!皇帝陛下就是芬兰大公,两者本是一人。效忠皇帝,就是效忠大公,这有什么矛盾?”
“如果是同一人,为什么要在法案中特别强调‘全俄罗斯皇帝’?”科尔霍宁反问,“为什么不说‘芬兰大公’,而要说‘皇帝陛下’?伊格纳季耶夫议员,我们都是法律人,知道用词的重要性。一个称呼的改变,意味着地位的改变,意味着关系的改变。芬兰大公是芬兰的元首,全俄罗斯皇帝是帝国的元首。要我们效忠后者,等于要我们承认,芬兰不是自治大公国,是帝国的一个省。”
这话太尖锐,太直接。大厅里一片死寂,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俄国副官的手指停止了敲击,他盯着科尔霍宁,眼神冰冷。
伊格纳季耶夫的脸涨红了:“你这是……这是分裂言论!皇帝陛下对芬兰的关怀,天地可鉴!如果没有帝国的保护,芬兰早就被瑞典、德国、英国瓜分了!现在帝国需要芬兰明确表态,你们却推三阻四,这是什么居心?”
“我们不是不效忠,是要求效忠得有尊严,有底线。”科尔霍宁的声音也提高了,老人的身体在颤抖,但腰背挺得笔直,“芬兰人不是忘恩负义之辈,我们记得七十年的和平,记得帝国的发展援助。但感恩不等于放弃尊严,合作不等于放弃自主。如果法案一定要通过,我请求加入修正条款,明确效忠的范围和限度。否则……”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说出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否则,我宁愿辞去议员职务,也不在这样一份放弃芬兰宪法的文件上签字。”
全场哗然。辞职威胁,这在芬兰议会历史上是罕见的。科尔霍宁是实业派领袖,是芬兰工业界的代表人物,他的辞职,将引发政治地震。旁听席上,几个工厂主站了起来,脸色惨白。记者们疯了似的记录,铅笔在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像暴雨打在屋顶。
议长用力敲木槌:“安静!安静!”
秩序好不容易恢复。科尔霍宁坐下,胸口剧烈起伏,伊万厂长赶紧递过水杯。老人喝了一口,水洒出来些,在深色礼服上留下暗色的水渍。
曼纳海姆站起身。他二十八岁,是全场最年轻的议员之一,此刻站起来,像一根新发的竹,在风暴中挺立。他走到讲台前,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将一份文件放在讲台上——那是他的修正案草案,用芬兰文和瑞典文工整书写。
“尊敬的观察员阁下,诸位同僚。”他的声音平静,但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未经磨损的锐气,“科尔霍宁议员提出了一个根本问题:效忠,该是怎样的效忠?是无条件的服从,还是有限的忠诚?是放弃自我的归顺,还是保持尊严的追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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