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间的冷气像一层无形的水,把所有声音压得沉沉的,仿佛有一只冻结了的手掌扣在空气上,死死摁住了回音的余震。
金属抽屉整齐排列,像一面无言的书架。册册无封面、无作者,只有一串编号维持它们作为“存在”的合法性。每一格银色门板上的小小把手,就像是死者试图从另一个世界捏住这边现实的一角,拽不回来,也放不开。
但现在,这些把手全都沉默着,没有晃动、没有声响。像是这些尸体也学会了服从,把自身的腐烂按顺序进行,配合着这座建筑的秩序与温度。
那具女人的尸体已经推进了其中一格。
门合上的声音干脆利落,像是一句精炼到只剩句点的道别。
艾什莉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她没闭眼,也没低头,甚至连神色都没有波动。她只是盯着那道细窄的缝隙,眼神平静得过分,像是在看一块意外掉进汤锅里的木勺柄——不值得捞,也不值得咒骂。只是碍眼。
她不是悲伤。
她只是厌倦,厌倦得已经带上了一丝愤怒。
安德鲁没有催她。他靠在对面的钢墙上,双臂交叠,低头望着自己靴子上的划痕出神。四周寂静,连门缝都不透风。像是整个房间已被钉死,空气和时间一起封在这里,只剩排风口还在天花板上嗡嗡作响,像是一种不肯醒来的兽类,在梦中慢慢喘息。
终于,艾什莉开口了。
她声音轻得像从棉布中拧出来的一滴水:“我想把这地方烧了。”
安德鲁抬起头。没有惊讶,也没有表示同意或反对。他只是动了一下下巴,像是在说:说下去。
“找汽油,浇一圈,然后点火。”艾什莉轻描淡写地说,像在列一个无关紧要的采购清单,“不用炸,别把楼顶掀飞了。烧得够臭就行,让他们得忙一阵子。”
“粗暴。”安德鲁点评。
“你要是想精细一点,你来。”艾什莉回了一句,语气干脆,眼神冷静,“我没那个耐心。我不想用画图纸的态度对待一群把杀人当工作表填的人。”
说完,她俯身把脸上的口罩扯下来。那块湿透了的布团被她随手一抛,落在排水沟边上,像一只失血过多的水蛭。
“我不是为了救谁,”她说,“也不是想让谁死。”
她站直身体,盯着抽屉门上的编号,像在确认一组垃圾分类代码。
“我只是恶心了。”她吐出一句话,“恶心得不想再忍。”
安德鲁从墙边离开,走到她身边,目光也落在那排柜门上。他没有多说什么。他懂得那种感觉——不是愤怒,也不是恐惧,是某种极限之下升起的冷漠嫌恶,一种只想“清除画面”的冲动。
他们不是圣人。不是惩恶扬善者,也不是心软的人。
他们杀过人,分过尸,活着剖开过另一个人的脊柱骨。
他们知道人骨裂开的声音,知道眼珠被踩碎的湿响。他们知道热血滑进嘴角的滋味,也吃过人肉熟成的焦边。
可那是为了活下去。
而这里不是。
这里光线明亮,地板干净,医生笑得比顾客还殷勤。他们笑着切割、笑着标注、笑着把一个个活人分类打包、贴上“合格”标签。这是一种流程,一种制度化的剥夺。干净、效率、可追溯。
艾什莉最讨厌这种笑。
她讨厌那种虚伪。
“你想怎么做?”安德鲁问。
“简单。”她抬起手指一根根数,“主走廊、冷藏门口、仓库角落……那里不是堆了一堆纸箱?全是标注用的旧标签,超好烧。”
“用什么点?”
“抹布,汽油瓶,火柴。”她转头看向门上那盏红灯,“软管不通、灭火器松脱,整栋楼连个烟雾报警都没响。我们今天已经看到够多破绽了。”
“人太多怎么办?”
“无所谓了,这些刽子手死多少都不可惜。”
安德鲁不需要表态。他已经在脑中补完所有路线——点火路径、撤离方向、气流走向、门锁分布。他总是比她更细致,但他不会去打断她的节奏。
“我们不留名。”艾什莉说。
“当然。”安德鲁淡淡回道。
“让他们去猜,是哪个失败品回魂了,是哪个载体突然自燃,还是哪个人手抹油的时候手滑了。”她拉紧袖口,像是在套好手术衣,“他们不是喜欢规章制度?那就给他们点意外。”
她说得极轻,像在喃喃自语,但每个词都极稳,没有一分情绪波动。像在讲述一套灭菌流程,像在宣告明早的天气。
她不是冷血,她只是已经不认为这些人配得上“人”。
“烧完之后,我们走。”安德鲁说。
“我知道。”
“别回头。”
“你希望我留恋?”
安德鲁低低笑了一声,没有回答。他明白,艾什莉只在面对他的时候会迟疑——面对别人,她从不犹豫,从不眨眼。
“行了,”她一边说,一边向门口走去,“我去找桶。你去通风井看一眼,找个起火时烟能顺着上的方向。”
“别点错地方,别点太早。”
“我懂。”她回头,咧开嘴角,没有笑意,“我想看到火光映在他们脸上。”
像是一场完美秩序下的谢幕礼,落幕的不是人命,而是他们那种令人作呕的自信。
他们不是来救人的,也不打算揭露这个产业,更没有兴致去颠覆任何体制。
他们只是想让这座地狱,哪怕一秒钟,也尝尝恐惧、混乱和失控。
因为他们曾被当成货物编过号,曾在某张手术清单上被写成“供体一号”。
这场火,不是报复。
只是——厌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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