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云在晨光中睁开眼,一时不知身在何处。
锦帐上绣着的折枝海棠在微光中泛着柔和的粉色,帐顶悬着的香囊轻轻晃动,散发出她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不是她常用的梅花冷香,而是某种带着露水的草木清香。
她撑起身子,丝绸被褥从肩头滑落。环顾四周,这间卧房陈设雅致,却处处透着陌生。临窗的书案上摆着未完成的绣品,针脚细密,绣的正是海棠春睡图。多宝格里陈列着几件古玉,墙上挂着唐人仕女图,画中女子手执团扇,眉目间竟与她有几分相似。
「这是……哪里?」她喃喃自语,声音带着宿醉的沙哑。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一个穿着淡青比甲的丫鬟端着铜盆进来,见她醒了,笑道:「姑娘今日醒得早,可是被雀儿吵着了?」
湘云怔怔地看着这个面生的丫鬟,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丫鬟却似习以为常,自顾自地将铜盆放在架子上,试了试水温:「奴婢伺候姑娘梳洗。方才老太太屋里的琥珀姐姐来过,说今日不必急着去请安,让姑娘好生歇着。」
「老太太?」湘云下意识重复。
丫鬟手上动作一顿,疑惑地看她一眼:「自然是史老太君。姑娘莫不是还没醒酒?」
史老太君……贾母……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是了,这里是贾府,她是来京中做客的史湘云。可为何这房间,这丫鬟,都如此陌生?
她掀被下床,赤脚走到妆台前。菱花镜中映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鬓发散乱,眼底带着青影。最醒目的是发间那支银簪,簪头的海棠花苞紧闭着,与昨夜梦中盛开的模样判若两人。
「现在是什么时辰?」她问,声音有些发颤。
「卯时三刻。」丫鬟拧了帕子递过来,「姑娘先擦把脸。早膳已经备好了,是姑娘爱吃的鸡丝粥和笋蕨包子。」
湘云接过帕子,温热的水汽熏在脸上,却驱不散心头的寒意。她分明记得昨夜醉倒在海棠树下,怎么醒来却在这陌生的卧房里?
「我……昨夜是怎么回来的?」
丫鬟笑道:「姑娘真是醉糊涂了。昨夜您在院里赏月,后来就在榻上睡了,是奴婢和琥珀姐姐一同扶您回房的呀。」
不对。湘云攥紧手中的帕子。她清楚地记得那棵海棠树,记得漫天飞舞的花瓣,记得那个与她容貌相同的白衣女子……
「我要出去走走。」她放下帕子,匆匆套上绣鞋。
「姑娘还没梳头……」丫鬟急忙拿起梳子。
「不必了。」湘云推开房门,迎面撞见端着食盒进来的琥珀。
「姑娘这是要去哪儿?」琥珀惊讶地问。
湘云不答,径直穿过回廊。晨雾尚未散尽,园中景致朦胧如画。她凭着记忆往昨夜醉卧的海棠树走去,脚步越来越急。
然而当她走到记忆中的位置时,却愣住了。
那里根本没有海棠树,只有一片修剪整齐的茶花丛,深红色的花朵在晨露中娇艳欲滴。
「怎么会……」她踉跄后退,撞在一个人身上。
「云妹妹这是怎么了?」宝玉扶住她,关切地问,「脸色这样苍白?」
湘云抓住他的衣袖,急切地问:「宝哥哥,你记不记得这里原本有棵海棠树?」
宝玉被她问得一愣,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笑道:「妹妹果然还没醒酒。这里一向种着茶花,哪里来的海棠树?」
「不可能!」湘云松开手,茫然四顾,「我明明记得……」
「姑娘定是记错了。」随后赶来的琥珀柔声劝道,「这园子里海棠树只在东南角有几株,这里从来都是茶花。许是昨夜月色太好,姑娘看花了眼。」
湘云怔在原地。难道昨夜的一切真是醉梦?那些飞舞的海棠,那个白衣女子,那些涌入脑海的前世记忆……
她抬手轻触鬓边的银簪,冰凉的触感如此真实。
「妹妹若喜欢海棠,我让人移几株过来便是。」宝玉见她神色恍惚,温声安慰。
湘云摇摇头,忽然想起什么:「金钏儿呢?她……」
「金钏儿姐姐告假回家了。」琥珀抢着答道,「说是染了风寒,要休养几日。」
一切都对不上。湘云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生生从记忆中挖走了。
「我想一个人静静。」她推开众人,独自往园深处走去。
晨雾渐散,阳光穿过竹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她走到沁芳亭边,望着水中自己的倒影。水波荡漾,那张脸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忽然,一片海棠花瓣从她袖中飘出,落在水面上。紧接着是第二片、第三片……不过片刻,水面已铺满粉白的花瓣,将她的倒影完全遮住。
她伸手入水,想拨开花瓣,指尖触到的却是冰凉的池水。
那些花瓣,竟都是幻影。
「最是人间留不住……」她轻声念着梦中听到的诗句,忽然明白了什么。
有些真相,注定只能存在于醉梦之中。
有些记忆,注定要随着酒醒而消散。
唯有鬓边这支银簪,和心底那份无处安放的惆怅,证明着昨夜并非全然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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