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村里就传要下重霜冻的消息，是村头老药农王大爷说的——他看天上的云像“挂帘”，边缘泛着冷白，就知是能冻裂石头的重霜兆头。王婶裹着件打了补丁的棉袄，一路小跑冲进孟家院，额角挂着的汗滴刚掉在地上，就凝成了小冰粒。她攥着李秀兰的手，手心里全是冷汗：“秀兰妹子，快想办法！王大爷说这霜能冻坏刚出的芽，俺家白菜都盖了三层稻草了！”李秀兰跟着王婶往狼尾坡跑，脚下的冻土硬得像铁板，踩上去“咔嚓”响。刚到地头，她就倒吸一口凉气：刚出的荞麦芽嫩得像翡翠，绿莹莹顶着两片豆瓣叶，叶尖还挂着晨露，轻轻一碰就断，断口处渗着嫩白的汁。靠坡边的几垄苗，叶片已经有点发蔫，泛着淡淡的白。她急得直跺脚，蹲下身轻轻抚过苗叶，指尖能摸到晨露的冰凉：“这可咋整？刚长起来就遭这祸！这可是全家的指望啊，冻坏了开春前真得喝西北风。”她声音发颤，双手使劲搓着围裙，围裙上的粗布都被搓得起毛，指尖掐进掌心，渗出血丝都没察觉。
紫嫣坐在门槛上，盯着院里堆的稻草堆——那是去年秋收剩下的，堆在墙根，被风吹得蓬松干燥，呈淡淡的金黄色。她看着稻草间漏下的阳光，突然拍着大腿站起来，眼里闪着光：“娘，用稻草盖苗！像给娃盖被子，能挡风保温，还能隔霜气！”她又想起课本里的熏烟防霜法，赶紧拉着母亲的胳膊往稻草堆走，语速都快了些：“夜里再点潮湿的秸秆落叶，烟能把霜气挡在上面，还能提温一两度！娘，快！晚了就来不及了！”李秀兰看着女儿笃定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丝毫慌乱，全是绝境里的底气，心里的慌乱少了大半，赶紧点头：“听你的！咱现在就去割稻草！”当天下午，母女俩扛着镰刀去村西的稻草垛，稻草梗又硬又扎，边缘像小刀子，紫嫣的小手被割出好几道小口子，渗着血珠，她用嘴吮了吮，咸腥的味道混着稻草的清香，又握紧镰刀继续割。李秀兰看着心疼，把自己的手套摘下来给她戴，手套太大，晃悠悠的，紫嫣却笑着推回去：“娘，您的手要握镰刀，俺皮实，没事的。快点割完才能盖完，苗苗等不起。”夕阳西下时，母女俩拖着两大捆稻草往坡上走，影子被拉得老长，稻草上的霜花沾在身上，像撒了层碎盐。
晚上，月亮刚爬上来，母女俩就抱着稻草往地里跑，把稻草轻轻铺在荞麦苗上，厚薄均匀得像给幼苗盖了层厚棉絮——既不会压坏嫩苗，又能裹住暖意。紫嫣还特意把稻草捋顺，让草叶朝一个方向，这样风刮不动。正忙着，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踩在冻土上“咚咚”响。母女俩回头一看，是孟老实。他刚从地里回来，肩上扛着锄头，锄刃还沾着新鲜的泥土，裤脚卷着，沾着草屑和泥点。见院里没人，他就猜到娘仨在这儿，没说话，只是把锄头往墙根一靠，锄头柄撞在石头上发出闷响。他抄起两捆稻草，迈开大步往坡上走，稻草在他肩上晃了晃，他却走得稳当：“夜里冷，俺跟你们轮着守，你们先歇会儿，喝口热水。”他的声音比平时沉，却带着力量。这是父亲第一次主动掺和开荒的事——以前他总被大伯挤兑得抬不起头，连家里的事都少管，可此刻，他弯腰盖稻草时，脊梁骨挺得笔直，再也没有往日的佝偻。紫嫣看着他的背影，月光照在他鬓角的白霜上，像撒了层银粉，心里暖得发烫，眼眶都红了——爹终于肯站出来了。
半夜，霜冻真的来了。空气冷得像冰窖，呼出来的气刚到嘴边就凝成白霜，落在眉毛上，转眼就结了层白。踩在地上“咔嚓”响，连枯草都冻得发脆，一碰就断。孟老实早在上风处堆好了三堆潮湿的秸秆和落叶，还掺了些艾草，说艾草烟浓，保温性好。他划亮火柴，火苗在冷空气中颤了颤，终于点燃了秸秆，“噼啪”作响的声音在寂静夜里格外清晰。浓烟裹着火星升起来，呈淡淡的灰色，像三道屏障，严严实实地罩住整个田地。烟雾带着潮湿草木的清香和艾草的苦味，呛得人直咳嗽，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上结成小冰珠。紫嫣提着煤油灯在地里转悠，灯芯用破布裹着，防风效果好了不少。她时不时蹲下身，轻轻拨开稻草看幼苗，指尖能摸到稻草下的暖意，松了口气。紫薇裹着父亲的旧棉袄，棉袄又大又沉，把她裹成了个小棉球，只露出双乌溜溜的眼睛。她跟在紫嫣后面，用小树枝把被风吹乱的稻草拨整齐，小声说：“姐姐，苗苗盖好被子，就不冷啦，像俺睡觉盖被子一样。”孟老实守在火堆旁，时不时往里面添秸秆，火光映着他黝黑的脸，眉头拧得紧紧的，手里的木棍不停地拨弄着火堆，确保烟能均匀地飘向田地。一家人守到天快亮，东方泛起鱼肚白，霜气渐渐散了。孟老实先走上前，轻轻掀开一撮稻草——底下的荞麦苗还是绿莹莹的，豆瓣叶上沾着细密的露珠，一点没冻着。“活了！真的活了！”紫嫣激动地跳起来，扑进母亲怀里，母女俩的眼泪混在一起，烫得很。孟老实站在旁边，看着绿油油的苗，嘴角终于露出了笑，比朝阳还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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