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书院的钟声,每日在晨雾中准时响起。
陈玄推开窗,见杨蜜已在院中调色。
她今日画的是麦浪——试验田里新育的麦种长势喜人,穗子沉甸甸地垂着,在朝阳下泛着金辉。
三岁的陈新生趴在母亲膝边,小手攥着支秃笔,在废纸上涂鸦。
“爹!”孩子听见动静,摇摇晃晃扑来。
陈玄弯腰抱起儿子,任那沾满颜料的小手在衣襟上留下印记。
远处演武场传来呼喝声——十个新收的弟子正在晨练,剑光在薄雾中时隐时现。
更远的书堂里,琅琅读书声已起,学生们在诵读新编的《格物启蒙》。
一切如常,安宁如深潭。
但潭底,暗流已在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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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巡视劝农队的石昊,归来时已是黄昏。
这个被陈玄赐名“昊”的青年——取“如日当空,泽被苍生”之意——三年前还是个憨厚的农家子石头,如今眉宇间已有了沉静的气度。
只是此刻,他眼底燃着火光。
“先生。”石昊行礼时,手在微颤,“学生今日在泾阳,见孙氏地主强占佃户仅存的口粮抵租。那家孩子才五岁,饿得只剩一把骨头……学生给了干粮,可走出十里,回头还听见哭声。”
陈玄正在教新生认星图,闻言手指顿了顿。
烛火在星图上游移,半晌,他问:“你怎么做?”
“学生召集佃户,丈量田亩,按人头重新分了地。”石昊抬头,眼中是年轻人特有的、灼人的正义,“孙家不服,学生便当众念了《华山约法》初稿——‘土地生养万民,非一人之私产’。”
杨蜜搁下画笔,静静听着。
“孙家骂学生‘逆天悖理’,说‘自古以来,田产传家,佃租天经地义’。”石昊声音渐高,“学生问他:自古以来,人还生而跪君王呢!自古以来,女子还裹小脚呢!自古以来——饥民易子而食也是常事!这‘自古以来’,便都对么?!”
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陈新生被吓到,缩进父亲怀里。
陈玄轻拍儿子后背,目光却落在石昊身上,久久不语。
石昊跪下了:“先生,学生知道此举会惹祸。但若见死不救、见恶不除,那我们读书何用?习武何用?种出再多粮食,不过是喂饱了豺狼,瘦死了百姓!”
夜风穿堂而过,烛火剧烈摇曳。
杨蜜起身,为石昊倒了碗水。
水温透过粗陶碗壁,暖着他冰凉的手。
“你想清楚了?”陈玄终于开口,“此路一开,再无回头。你要面对的,不仅是几个地主,是整个沿袭千年的规矩,是无数既得利益者的反扑。”
“学生想清楚了。”石昊一字一顿,“先生教我们格物穷理,学生穷出来的理是——人生而平等。地是天地生地,粮是万民种粮,凭什么少数人坐拥良田千顷,多数人饿死沟渠?这理不通!”
陈玄望向妻子。
杨蜜轻轻点头,那眼神他懂:种子既已播下,便该由它自己破土。
“去做吧。”陈玄说,声音很轻,却像惊雷落在石昊心头,“记着,你代表的不只是自己,是华山书院,是那些把命交到你手里的百姓。每一步,都要走得正,站得直。”
石昊重重叩首,额前抵地,久久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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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去秋来。
石昊再下山时,身后跟的不再只是劝农队。
三百名书院学生自愿随行,他们中有农家子,也有破落书生,甚至有几位被石昊理念感化的乡绅子弟。
人人怀中揣着手抄的《均田策》和《民约论》——那是陈玄数月不眠,将前世政治经济学精髓,融于此世实际写成的纲要。
第一站,泾阳孙家。
石昊没有动武。
他召集全县百姓,在晒谷场上公开辩论。
孙家族长引经据典,从《周礼》讲到本朝律例;石昊则摆出田亩册、佃租账、饿死者的名录。
当一个个瘦骨嶙峋的农人站出来,哭诉孙家如何大斗进、小斗出,如何夺人妻女抵债时,道理的天平,倾斜了。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石昊站在高处,声音传遍四野,“但人非刍狗!我们有手有脚,有血有肉,凭什么要一辈子跪着活?!”
他当场宣布:孙氏田产,七成按丁口分予无地农户,三成留作族田供养孤老。地契当场焚毁,新立的“农会”接管田册。
孙族长气得吐血,咒骂“乱臣贼子”。
石昊只是淡淡回道:“若让百姓吃饱穿暖是乱,那让学生看看,这‘治世’治的是谁的世?!”
消息如野火燎原。
有地主联合抵制,雇佣护院,甚至勾结县衙。
但石昊手中有一支奇兵——那十个受陈玄亲传的弟子,个个武功已堪二流高手。
他们不杀人,只缴械,将护院教头们捆成一串游乡。
至于县衙,当石昊出示盖有“华山书院”印鉴、陈玄亲笔的《陈情表》——其中详列该县令贪腐实证——知县当夜便称病辞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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