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光刚透进听澜茶馆二楼的窗棂，马蹄声便踏碎了巷口的寂静。
“圣旨到——林氏映棠接旨！”
传旨太监尖细的嗓音穿透木质门板，正在核对账目的林映棠笔尖一顿，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深色。春桃慌慌张张跑上楼时，她已理好衣裙，面色平静如常。
“姑娘，是黄门侍郎亲自来的！”春桃压低声音，眼里满是惶惑，“带了八个羽林卫，阵仗好大……”
“该来的总会来。”林映棠起身，将鬓边一支素银簪子扶正，又特意取下腕上那只萧珩赠的翡翠镯子，换回母亲留下的普通玉镯，“走吧，莫让天使久等。”
茶馆大堂已跪了一地。传旨的是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眉目间透着宫中老人特有的精明，见林映棠仪态端庄地行至正中跪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氏嫡女映棠，聪慧明达，心怀社稷。前献边贸之策，解北疆困局，功在朝野。朕闻尔开办蒙学，教化寒门女子，仁心可嘉。特赐玉如意一对，锦缎十匹，黄金百两，以彰其德。另，文华蒙学赐御笔‘润物无声’匾额一方，准尔择吉日悬挂。钦此——”
“民女领旨，谢陛下隆恩。”林映棠叩首，声音清越平稳。
圣旨卷轴递到她手中时，太监又补了一句：“陛下口谕，三日后巳时，林姑娘入宫觐见，皇后娘娘也想见见你。”
这话说得温和，分量却重。周围几个茶客竖着耳朵，眼神交换间都是震惊——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既得皇帝赏赐，又蒙皇后召见，这在大靖朝开国以来都属罕见。
送走传旨队伍，茶馆顿时炸开了锅。
王掌柜搓着手，满脸红光：“东家，这是天大的荣耀啊！御赐匾额！往后咱们文华蒙学可就是钦点的了！”
春桃抱着那对用明黄绸布包裹的玉如意，手都在抖：“姑娘，这、这真是陛下赏的？”
林映棠的目光却落在那卷尚未展开的匾额题字上。“润物无声”四字，是嘉许，也是提醒——皇帝在告诉她：你可以做事，但要低调，要如春雨般悄然渗透，不可张扬。
“把赏赐收好，玉如意供在母亲牌位前。”她吩咐道，转身时瞥见门外街角一闪而过的熟悉身影，是柳氏娘家的仆役。消息传得真快。
果然，未到午时，丞相府的马车便停在了茶馆门口。
来的是父亲身边最得力的老管家林忠，态度恭敬得近乎谦卑：“大小姐，相爷请您回府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马车驶过繁华街市，林映棠掀帘望去，路边几个贵妇模样的女子正朝马车指指点点，眼神复杂。她放下帘子，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从今日起，她林映棠在京城权贵圈中的身份，已然不同。
相府正厅，林丞相端坐主位，继母柳氏陪坐一旁，脸色苍白如纸，手中帕子绞得死紧。
“棠儿来了。”林丞相难得露出笑容，指了指下首的椅子，“坐。”
“父亲。”林映棠行礼落座，姿态不卑不亢。
“陛下赏赐的事，为父都知道了。”林丞相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你献的边贸策论，兵部和户部联名上了奏章，说是至少能为朝廷省下三十万两军饷，还能稳住北疆各部族。陛下在朝会上当着百官的面，夸我教女有方。”
他说这话时，眼角皱纹舒展开来，是实实在在的欣慰。
柳氏强笑着接话：“棠儿真是给林家争光了，只是……”她迟疑一瞬，“女子这般抛头露面，终究惹人闲话。今日已有几位夫人来问我，说林家是否要送女儿入宫——”
“母亲多虑了。”林映棠截住她的话头，声音温和却坚定，“陛下赏赐，是因我献策有功；皇后召见，是为文华蒙学教化女子之善举。女儿行事光明磊落，不怕闲话。”
林丞相点头：“棠儿说得对。只是……”他顿了顿，神色严肃起来，“你可知此次边贸策论，触动了多少人的利益？”
林映棠心下一凛：“女儿愚钝，请父亲明示。”
“北疆贸易历来由齐国公一系把持，你提出的‘茶马直易、盐铁官营’，断了他们至少五成的财路。”林丞相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碰撞出清脆声响，“齐国公是太子妃的祖父。”
厅内霎时寂静。
柳氏倒抽一口凉气，眼中却闪过一丝幸灾乐祸。
林映棠沉默片刻，忽然笑了：“父亲，若陛下忌惮齐国公，就不会当朝嘉奖女儿；若太子殿下真想护着妻族，就不会让那份策论递到御前。”
林丞相眼中精光一闪：“接着说。”
“女儿听闻，近两年北疆边军常有补给延误之事，军中怨言渐起。齐国公府贪墨边贸利润，已是公开的秘密。”林映棠放缓语速，每个字都清晰落地，“陛下此时推行新策，既解边患，又敲打齐国公，更可借机整顿边贸——是一石三鸟。女儿不过恰逢其会，做了那枚棋子罢了。”
“好一个恰逢其会。”林丞相抚掌，真正笑了起来，“你能看清这一层，为父就放心了。只是……”他收敛笑意，“既入棋局，便难抽身。三日后入宫，皇后那边，你要格外小心。”
“女儿明白。”
从正厅出来，穿过回廊时，林映棠遇见了一身素衣、低头疾走的林清远。
“长姐。”少年停下脚步，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激动，“我听说了，陛下赏了匾额！文华蒙学可以继续办下去了，对吗？”
看着他眼中灼灼的光，林映棠心头一软：“对，不仅能办，还要办得更好。清远，你在国子监可还好？”
林清远神色黯了黯：“齐国公家的三公子前日找茬，说我一个庶子，不配与他们同席读书。”他忽然抬起头，眼中闪过与年龄不符的锐利，“但我不怕。长姐能为国献策得陛下赏识，我也要考取功名，光明正大地站在朝堂上。”
“会有那一天的。”林映棠拍拍他的肩，“回去温书吧。”
望着少年挺直的背影消失在廊角，她轻轻舒了口气。赏赐是荣耀，也是枷锁——从今日起，她与清远，乃至整个林家，都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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