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上。
那首绝命诗的第一章,伴着沉郁顿挫、犹如金铁交击的吟诵声,一字字砸落。
【断头今日意如何?创业艰难百战多。】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诗很短,四句。
辛弃疾一眼扫过,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椅子上,呼吸都为之一窒。
“断头今日意如何......”
他喃喃念出第一句,喉咙有些发干。
这起句太直接,太坦然了,直面死亡,没有半分迂回和哀戚。
“创业艰难百战多......”
他点点头,这句他懂,带过兵的人都懂,千难万险都在其中。
但真正让他瞳孔一缩,浑身汗毛仿佛都要立起来的,是最后两句。
“此去泉台招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
辛弃疾死死盯着这几个字,胸膛微微起伏。
他写过“金戈铁马”,写过“气吞万里如虎”,那是对生前功业的想象与渴望。
可这位陈老总......他想象的是死后!
是脑袋掉了,去了阴曹地府,还要把牺牲的旧部重新集结起来,扛着旌旗,再去斩杀阎罗王!
这不是悲愤,不是愁苦,甚至不是一般的豪壮。
这是一种超越了生死界限的、彻彻底底、不屈不挠的战斗意志!
是把阳间的未竟之业,发誓要到阴间继续完成的决绝!
“好......好气魄!”
辛弃疾终于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带着压不住的震动。
“当真是......绝境中迸出的惊雷!旌旗十万斩阎罗......这念头,这句子......”
他忽然想起自己那些“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句子。
比起这份直冲幽冥的酷烈与豪横,竟显得有些迂回和无奈了。
这位陈老总在绝境中的“狂”,是面向死亡的、最极致的战斗之狂。
辛弃疾缓缓靠回椅背,眼中光芒复杂,有震撼,有敬佩,也有一丝豁然开朗般的明悟。
“逆境辛弃疾......”
他再次品味着这个评价,嘴角微微扯动,这次却没有笑,只有深深的感慨。
“我这逆境,是困守愁城。他这逆境......是向死而生。怪不得,怪不得啊。”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天幕,等待下一首。
这首绝命诗的第一章,已在他心中刻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南宋。
陆游裹着厚裘,半躺在椅中,腿上摊开的书页久久未翻。
他病了很久,精神不济,但今夜天幕再现,他还是让儿子扶着,坚持要坐起来看看。
天幕赐下的“神迹”曾让苍白的脸色泛起些许光泽,那场帮到大宋的“问答”更让他心存感激与好奇。
当看到那首“原子弹”打油诗时,陆游枯瘦的脸上也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轻轻摇了摇头。
待到天幕讲述陈老总梅山被围、九死一生藏诗于衣的绝境时,他微微皱起眉头,昏花的眼中流露出深切的敬意。
第一首诗“旌旗十万斩阎罗”的气魄,已让他心神震动,不由得挺直了些背脊。
紧接着,第二首诗随着苍劲的吟诵声传来:
【南国烽烟正十年,此头须向国门悬。】
【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
当听到“后死诸君多努力,捷报飞来当纸钱”时,陆游原本有些浑浊的眸子骤然亮了一下,仿佛有火星迸溅。
他干瘦的手指微微蜷起,抓住了裘衣的边缘,口中无声地跟着念,一遍,又一遍。
这句诗,像一道灼热的铁流,猛地撞进了他沉寂已久的心湖。
那份将自身生死置之度外,只殷切期盼后来者继续奋斗、并以胜利消息告慰亡者的情怀......
与他毕生的念想,何其相似,却又因那绝境的衬托而显得更加炽烈、更加悲壮!
“笔......拿笔来。”
他忽然转过头,对侍立一旁、眼圈早已发红的儿子颤声说。
儿子连忙捧来纸笔,小心铺在父亲膝上的书册旁。
陆游深吸一口气,稳住发抖的手腕。
几乎未加思索,便将那盘旋胸中一生、此刻被天幕诗句彻底激荡而出的最后心声,倾泻于纸上: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笔迹虽因虚弱而略显潦草,却力透纸背。
写罢,他仿佛用尽了力气,缓缓靠回椅背,目光却依然灼灼,望向虚空。
那道目光似乎已穿透屋顶,望见了那终将到来的“北定中原”之日。
儿子双手捧起那墨迹未干的诗稿,只读了一遍,便已泪如泉涌。
“父亲......儿......儿记住了!一定......一定不忘!”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父亲椅边,哽咽着重重叩首。
陆游没有看儿子,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依旧望着天幕,喃喃重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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