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朔风像无数把小刀子,割在人脸上生疼。
费书瑜勒住马缰,望着前方榆林城的轮廓,长长吁出一口白气。
那白气刚飘出唇齿,就被寒风撕得粉碎,混进漫天的苍凉里。
从延绥西路回师的路,比去时更难。
去时虽也顶风冒雪,却揣着一股建功立业的热劲,浑身的血都是烫的。
回程时,这股热劲早被数场恶战磨得只剩灰烬,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皮囊下隐隐作痛的旧伤。
他还记得把都河堡外那个要命的夜晚。
后半夜的气温骤降到零下十五度,营地里的水瓮冻得能敲出金石声。
天蒙蒙亮时,巡营的兵丁带来了消息。
近百头牛羊冻毙在栏里,连那些套虏俘虏,也有三十多个直挺挺地僵在了临时窝棚里,脸上还凝着死前的惊恐。
那会儿他裹着两层破毡,牙齿照样打颤,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活着回榆林。
如今,榆林城就在眼前。
垛口上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门口的哨兵缩着脖子跺着脚。
连城墙砖缝里冒出的枯草,都透着股让人安心的熟悉。
“到了!真他娘的到了!”身边的贵哥儿猛地勒马,声音里带着哭腔。
这小子一路把腰杆挺得笔直,此刻却像被抽走了骨头,顺着马鞍滑下去,抱着马脖子直喘气。
杨道庆也红了眼眶,抬手抹了把脸,不知是抹汗还是抹泪:“总算能喝口热汤了。”
到了城南标营,看着那些灰扑扑的营房,他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回想起这一个多月的经历,仿如梦里一般不真实。
往返一千五百里,数场大战,好几次他都以为自己要交代在大漠隔壁了。
可现在,他活着回来了,还带着沉甸甸的军功。
去时,他只是费书瑾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亲随家丁什长。
回来时,他已是夜不收管队,手下管着五十多号人。
第二天,费书瑜是被窗棂上的积雪反光晃醒的。
他猛地坐起身,脑子里还盘旋着昨夜的梦——梦里又是把都河堡的寒风,冻得人骨头缝都疼。
待看清屋里的陈设,他才反应过来。
这是夜不收营房外委把总的衙署,是他的新住处。
日头已经爬到窗棂正中,金光透过糊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竟一觉睡到了中午。
自打进了费书瑾的家丁队,他还从没睡过这么沉的觉。
以前要么是值夜,要么是操练,天不亮就得爬起来,生物钟比鸡还准。
可现在,浑身的疲惫像是被这场长觉抽走了大半,只剩下肌肉的酸痛在提醒他,那些厮杀不是梦。
他披衣下床,推开门。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带着清冽的寒气。
“大人,您醒了?”赵大狗的声音从廊下传来。
这小子正提着个木盆往这边走,脸上堆着笑,“灶上温着粥呢,我这就给您打热水洗漱。”
费书瑜抬头看了看日头,忍不住笑了:“这都晌午了,该吃午饭了。”
“嘿嘿,看大人睡得沉,没敢叫您。”
赵大狗麻利地把热水倒进铜盆,又递过布巾,“早饭午饭一起吃,正好垫垫肚子。”
温热的水擦过脸,费书瑜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他接过赵大狗端来的粥碗,里面是稠稠的小米粥,还卧着两个荷包蛋,旁边放着一碟腌萝卜。
他呼噜呼噜喝下去,只觉得浑身都暖和起来。
吃饱喝足,他才有心思打量自己的新衙署。
这是个不大的三合院,却收拾得整齐。
大门进来,是个方方正正的院子,青石板铺地,角落里堆着几捆干柴,墙角的枯草上还挂着冰碴。
正面三间大瓦房,中间是会客厅,摆着两张八仙桌,配着长凳,桌腿上还留着刀刻的痕迹,透着股粗粝的军气。
左边是他的办公室,一张宽大的书案靠着窗,上面堆着几本账簿和一叠公文。
右边是卧室,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再没多余的摆设。
东厢房也是三间瓦房,看着规格不低。
杨道庆住一间,王大贵住一间,剩下一间是库房,门锁紧闭,里面该是放着队里的兵器和杂物。
西厢房就简陋些,是黄泥糊的墙,看着矮了一截。
一间是家丁房;一间兼旗房;还有一间是辅兵房。
东西厢房各带一间耳房,一间是小厨房,烟囱里正冒着烟。
另一间是厕所,用土墙围着,简陋却实用。
院子左右各有个跨院,推门过去,左边是大食堂,屋里摆着十几张长条桌,够队里的人一起吃饭。
右边是马厩,几匹战马正甩着尾巴嚼草料,马粪的气味混着草料香,透着股踏实的生气。
费书瑜转了一圈,心里暗暗点头。
这布局既清净,又方便招呼手下,透着股务实劲儿,合他的心意。
刚回到正屋,就见杨道庆和王大贵从东厢房走出来。
两人都穿着鸳鸯胖袄,腰里别着刀,见了他,齐声喊道:“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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