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志远穿着簇新的县长礼服,走在队伍前头,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勉强。在他身侧,簇拥着一群县衙大小官员。
如此招摇的阵仗,在白鹿原朴素的村道上显得尤为突兀。农活正忙的村民们纷纷停下手中活计,或从田埂边,或从土墙后,投来惊疑、困惑、不安的目光。议论声如同夏日的蝇群嗡嗡作响。
“这是……这是干啥哩?这么大阵仗?”
“看那头,石头蒙红布,啥稀罕玩意?”
“李胖子咋又来了?还带着大石头?”
“怕是……没好事吧?上次空手回去,指不定憋着啥坏呢……”
黑娃闻讯,率领保安团团员火速赶到了村口,一个个荷枪实弹,面色凝重,如临大敌,将村口的牌坊再次堵得严严实实。
这时,秦浩陪着白嘉轩也赶了过来。白嘉轩眉头拧成了疙瘩,浑浊的老眼充满了忧虑。秦浩则面沉如水,目光穿透喧嚣的队伍和李志远的谄笑,落在了队伍后面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小汽车上——果然,车门打开,一身素色长衫,面容清癯却目光如炬的岳维山,在副官的陪同下,不紧不慢地下了车。
岳维山的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保安团,在黑娃杀气腾腾的脸上停留了一瞬,最后定格在秦浩身上。他脸上露出一丝真诚得体的微笑,大步向秦浩走来。
“子瀚!久闻白鹿村治平有道,今日一见,果真是名不虚传啊!”
岳维山声音洪亮,响彻村口:“岳某初来滋水县署理党务,深感地方治理之要,首在教化!白鹿村,虽地处乡野,然耕读传家,风清气正,乡邻和睦,即便遭遇些许……波折……”
他意味深长地加重了这两个字,随后继续道:“亦能坚守本心,秩序井然!如此淳朴良善之村风,实乃我滋水,乃至全省之楷模!”
李志远见状,赶紧上前一步,用力扯下石碑上的红布。只见一块一人多高、打磨光滑的青石巨碑赫然矗立,上书五个遒劲有力的大字——“模范白鹿村”!
“为表彰白鹿村风淳俗厚,教化昌明,特立此碑,以为四方表率!望贵村父老,再接再厉,永葆模范!”李志远大声宣布,脸上挂着大仇得报的笑容。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白嘉轩看着那五个刺眼的大字,身子晃了晃,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被秦浩轻轻拉住胳膊。秦浩的目光从那石碑缓缓移到岳维山脸上,对上他那双含笑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秦浩心中瞬间透彻如同明镜:阳谋!赤裸裸的阳谋!好一个“模范村”!
“岳委员谬赞了。白鹿村不过是关中平原上一个普通的村落,靠着祖辈留下的规矩,靠着乡邻守望相助,勉强过些安稳日子。当此‘模范’,惶恐不已。不过既然是岳委员一片心意,白鹿村上下,深感荣幸。白某代全村老小,谢过岳委员隆情厚意。”
岳维山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精芒和快意,抚掌笑道:“好!白先生果然深明大义!”
随后,转头对李志远厉声道:“李县长,还愣着干什么?择吉时,立碑!就立在村口牌坊旁边,要立得堂堂正正,让来往行人都看得见!”
李县长赶紧招呼人干活。
村民们默默地看着衙役们开始在牌坊旁挖坑、立碑、夯实,一时也不知这石碑立起来究竟是好是坏,看族长他们的样子,不像是什么好事。
热闹过后,岳维山却没有立刻随车队返回的意思。他对秦浩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秦浩引着岳维山走向了白家大院。走进堂屋,岳维山屏退了左右随从,屋内只剩下他和秦浩二人。
岳维山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换上一种更加推心置腹的神情,语气也显得格外诚恳:“子瀚贤弟,如今国家百废待兴,正是用人之际,子瀚如此大才,却赋闲在家,实在是国家的损失”
他叹息一声,站起身,负手踱了两步,仿佛忧国忧民至极。
“岳某不才,忝居省党部委员之位,职责所在,便是为国遴选、举荐栋梁之才。贤弟……可否屈就,助岳某、助国家一臂之力?”
来了!秦浩心中冷笑,这是要彻底把他绑上战车啊,不过秦浩心里清楚躲已经是躲不过去了,与其被岳维山强行安排到一个冲锋陷阵、双手染血的所谓“要职”上,不如自己主动选一条相对干净、也能有些施展空间的路子。
“岳兄抬爱,实在愧不敢当!方才一番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小弟深感惭愧,更有惶惶无地自容之感!为国效力,岂敢推辞?”
说到这里,秦浩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自嘲和谦卑:“只是……不怕岳兄见笑。子瀚幼时虽侥幸识得几个字,也曾上过几年大学,但究其根本,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于军事、政途,皆是门外汉,实在不堪驱使。唯觉教育乃百年根本,兴衰之所系,承蒙岳兄瞧得起,若是方便……能否跟上峰美言几句,在教育部门谋个一官半职?哪怕是去图书馆抄写典籍,或是去个中学做个寻常先生,传道、授业、解惑,总好过尸位素餐,徒惹人非议。能为文教事业出一份力,既是报国,也是小弟的心愿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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