嫪毐死了。
像是心里被塞进去一个又深又大的裂谷,空空矿矿的,赵姬坐在地上一颗心不断的往下沉,她捂住胸口,像是要缓解压下去这种疼痛似的。
只能张着嘴不停的痛哭,哭得肝肠寸断。
她又哭又怨,怨吕不韦的负心,怨自己生的儿子不够贴心,更怨她为何生来是个女人,命不由己,任人摆布。
她越来越绝望,绝望的无力彻底吞噬了她,直到席卷了她脸旁上最后一滴血色。
半响。
她像是噩梦惊醒般的剧烈一抽。
赵姬直勾勾的盯着怀中的孩子,孩子也直勾勾的盯着她,它没有面皮,只有密密匝匝的蛇鳞,口腔中还在吮吸她的手腕,痛感后知后觉袭来,赵姬崩溃大叫:“啊啊啊啊啊啊!”
“这不是我的孩子,这不是我的孩子,我怎么,我怎么会生出这种怪物,啊啊啊啊!”
赵姬将小怪物一摔,她抓着自己的满头珠钗,地上的小怪物不畏疼的在扭趴,没有双腿的尾巴,划出癫狂扭曲的弧度,在她眼瞳深处晃动。
“这,不是,不是我的儿子,我儿以后定能成为这世上的风流人物,是天之骄子,将来封侯拜相的人物,不是这种怪物!”
“不是怪物!”
她本就尖戾的嗓子再度拔高,刺耳如厉鬼索命,“不是怪物,我的儿子不是怪物!”
那人形蛇尾的小怪物孱弱的根本没有反抗能力,被咂的昏厥过去。
赵姬披头散发,身影摇晃,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
剧痛,眩晕,天旋地转,她那漆黑的长发,瞬间如被吸走了墨的宣纸,惨白死寂一片。
她还算光滑的眼角有鱼尾纹蔓延出来,转眼间苍老老了几十岁,“老天,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才遭到如此报应。我....我...不不不,我赵姬生不出这种怪物。”
“生不出这种怪物!”
她看向两个小怪物,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脸上露出如临大敌的厉色,她拔出头发的簪子,死命的戳向小怪物身上,小怪物嘶嘶嘶的挣扎不停,可如引颈受戮的鹌鹑一般,还未曾启智的它哪能预备到疯子的突然发病。
碎肉,鳞片。
鲜血,飞溅。
赵姬落下自己所有的愤怒和怨恨,小怪物被她戳的如团烂肉,身边的孙嬷嬷已经化成了一滩浓水,腐臭的尸水浸透上了她的裙摆。
恍惚间,赵姬竟然看见吕不韦,在深渊中对着她悄然回首,他在二楼看台上,他是看客,对于她的狼狈,他伸出手,朝她露出一丝微笑,“赵姬,来。”
赵姬,来。
“不韦,赵姝,好害怕,我好害怕。”
赵姬丢掉簪子,刚想跑过去,却发觉自己身上都是鲜血和腐臭,她蜷缩成一团,又笑又哭道,“不韦,不韦,我过不去了,这样的赵姝,你断然不会心生欢喜。”
“哒,哒。”
沉重又拖沓的脚步声从殿外响起,是吕不韦从殿外踽踽走过来,赵姬睁着朦胧泪眼去看,恍然发现,他也老了,再也不复记忆中的那般勃发英姿,“不韦——”
她沙哑着声音。
吕不韦眼眶里的眼珠深陷,尘满面,鬓如霜。
可赵姬看着看着,又觉得他那张脸仿佛被岁月所凝固了,再度刻凿在她心上。
还是那样,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还是爱他。
一如往昔的所爱。
“不韦,不韦。”
赵姬那张布着皱纹的脸展平了,她坐在地上,像个少女般无忧无虑的在笑,在绽放,“不韦啊,赵姝等了好久好久,都等老了,成了个老妇人,你终于来看我了。”
吕不韦看她哭得通红的眼眶,默道:“赵姬,你做了很多的错事。”
内侍乱国,诞下两子,令王室蒙羞之祸,山东六国前所未有,虽有嫪毐的蛊惑,但何尝不是赵姬一个无知也无畏的女人,对荒诞情欲的私心。
自以为权利之大,大到只手遮天。
大到可以能够撇下一国太后的尊严。
赵姬笑得如婴儿懵懂,她抽着鼻尖,酸楚的笑,“不韦,赵姝知道,知道错了,不韦,你能不能原谅我啊。”
吕不韦身形凝滞:“赵姬,你糊涂啊。”
赵姬笑着爬过去去摸着他的鞋面,“不韦,我是糊涂,我知错了。”
他闭上了眼:“你肆无忌惮,任性妄为,竟将摄政大权放给给狗彘不如的畜牲,这两年来,秦国因为你乱成什么样子,外头又死了多少人,老夫肯原谅你,秦国宗室又怎么能够放过你。”
“那怎么办?”
赵姬并不害怕,她望着他的两只眼睛里满满当当都是孺慕,“不韦,你带赵姝走吧,像在邯郸那样,你牵着我的手,天涯海角,哪里都能去。”
“赵姬!”
吕不韦退后一步,他儒雅的气质已然退散,眼中已然是冰冷的漠然,刀割般的残忍,“赵商吕不韦已经死了,现在的吕不韦,是秦国的国相,是秦国的文信侯,在本相的肩扛着千钧重的胆子,本相要带领秦人,变法革新,走向更一步的辉煌!国家大事,岂能容下你我儿女私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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