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张巡那沾满征尘的战靴,沉重地踏过剑门关东门那被烈焰烧灼得扭曲变形、宛如巨兽焦黑獠牙般的门洞门槛时,一股混合着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恶臭、烤肉油脂特有的甜腻腥膻以及浓稠得化不开的、如同铁锈般刺鼻的血腥气息,如同凝结成实质的、带着滚烫余温的巨拳,裹挟着死亡的意志,狠狠砸在他的口鼻之上!
那粘稠的气味仿佛拥有生命,瞬间钻入鼻腔,直贯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强行吞咽着滚烫的灰烬颗粒和腐败血肉的碎末,灼烧着气管,带来生理性的强烈排斥。
“呃……”这位身经百战、心志坚逾玄铁的大唐镇蜀大将军,胃袋猛地一阵剧烈痉挛,一股灼热的酸水混合着胆汁的苦涩,直冲喉头。
他死死咬紧牙关,下颌绷紧如铁石,腮帮子上虬结的肌肉块块隆起,硬生生将那翻江倒海的呕吐欲望压了下去。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并非来自深秋的山风,而是对这人间惨剧的惊悸,沿着脊椎如同冰冷的毒蛇般急速窜升,瞬间让他本就因连日督战而铁青的面色,又蒙上了一层死灰。
额角渗出的冷汗,滑过他紧绷如岩石的皮肤,留下冰冷的轨迹。
张小虎眼疾手快,刚想上前搀扶这位他视若父兄的主帅,却被张巡一个凌厉如出鞘刀锋般的眼神制止。
那眼神里,有强忍生理不适的坚韧,更有不容置疑的统帅威严。
眼前,已非人间。
这是连传说中十八层地狱都难以企及的、彻底崩坏的惨景。
曾经扼守蜀道咽喉、号令群山、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巨城——剑门关,此刻彻底沦为一片无边无际、冒着缕缕诡异青烟的焦黑废墟。
目光所及,尽是断壁残垣。
高达数丈、以巨石垒砌的雄伟城墙,此刻如同被天神巨斧劈开的巨兽脊骨,断裂处犬牙交错,巨大的石块崩落坍塌,堆叠成绝望的坟丘。
城内,曾经鳞次栉比的房舍、坚固的箭楼、宽阔的校场,尽数化为齑粉。
断裂的巨大梁柱如同被无形巨力拗断的肋骨,斜斜地插在堆积如山的瓦砾堆中,倔强地指向阴沉压抑、被浓烟遮蔽的天穹。
扭曲变形的金属构件——或许是昔日令人闻风丧胆的城防三弓床弩的残骸,或许是守军精铁甲胄被地狱烈焰熔融冷却后的遗留物——散落各处,像被烈火吞噬后留下的巨兽骸骨,兀自散发着死亡灼热的余温,在透过厚重烟尘的、惨淡无光的微弱日头下,反射着黯淡狰狞、如同鬼火磷光般的诡异光泽。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硫磺、硝石燃烧后的刺鼻气味,混合着木材彻底碳化后的焦糊,还有某种难以名状的、蛋白质彻底焚毁的奇异恶臭——这是毁灭的最终余韵,是文明被彻底抹去的叹息。
然而,最令人窒息、足以摧毁任何坚韧神经的,是那些尸体。
层层叠叠,堆积如山。
视野之内,几乎看不到一寸完整的焦土,全被形态各异的焦黑遗骸所覆盖。
大部分尸体已被烧得面目全非,蜷缩成焦炭般的诡异团块,皮肉油脂在高温下融化又凝固,形成一层层令人作呕的、半透明的、黄褐色的油壳,在残存的光线下闪烁着油腻而绝望的光泽,散发出刺鼻到令人瞬间晕眩的恶臭。
一些尸体在烈焰中彼此融化粘连,形成了令人毛骨悚然、根本无法辨认的恐怖聚合体,如同地狱深处爬出的、被诅咒的畸形魔物,无声地控诉着暴行。
那些侥幸未被完全焚毁的尸骸,则被永恒地凝固在临死前绝望挣扎的姿态。
一只伸向灰暗天空的焦黑枯爪,五指扭曲张开,仿佛在向冷漠苍穹发出无声的控诉与最后的乞求;
一具扭曲翻滚的身体,姿态痛苦至极,定格在试图逃离吞噬一切的火海炼狱的瞬间;
一张大张着的、只剩下漆黑窟窿的口腔,无声地呐喊着永恒的恐惧与不甘……
粘稠发黑、如同冷却沥青般的血迹浸透了每一寸焦土,在低洼处汇聚成一片片暗红色的、散发着浓郁腥臭的泥沼,上面漂浮着令人作呕的油脂浮沫和细碎的、触目惊心的白色骨渣,仿佛大地也在流淌着黑色的脓血。
空气是凝固的死亡。
每一次吸气,都感觉有无数带着灼痛感和绝望颗粒的微小尘埃强行涌入肺叶,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除了远处士兵清理瓦砾时发出的沉闷撞击声(那是铁镐砸在焦硬物体上的钝响)、铁器刮擦碎石碎骨的刺耳噪音,以及偶尔几声被浓重烟尘呛出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整个巨大的废墟一片死寂,死寂得如同坟墓。
连最嗜食腐肉的乌鸦都避之不及,只在更高远的、未被浓烟完全遮蔽的天空中盘旋,发出几声不详的“呱呱”鸣叫,仿佛也被这惨绝人寰的景象所震慑。
只有远处山风呜咽着穿过残破如巨兽獠牙的城垛和烧焦的、如同无数巨大黑色骨刺般指向天空的林木,发出持续不断的、如同万千冤魂在齐声悲泣的呜咽声,萦绕不绝,钻入每个人的耳膜,啃噬着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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