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
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沸反盈天的喧嚣瞬间被抽空!
所有的谈笑风生、所有的奉承阿谀、所有的杯盏碰撞声,戛然而止!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数十道目光,或惊疑不定、或玩味探究、或幸灾乐祸、或纯粹是看热闹的好奇,齐刷刷地、带着巨大的吸力,投向那扇洞开的、通往灯火通明前院的大门。
空气骤然变得粘稠、冰冷,连烛火都似乎摇曳得慢了一拍。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踏在门廊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
韩休琳在两个如同铁塔般、全身覆盖着冰冷沉重玄甲的武士“陪同”下,缓步走入这金碧辉煌的修罗场。
他依旧穿着那身象征幽州最高权力的紫色麒麟袍,但显然经过了刻意的、甚至是仓促的梳洗——发髻被一丝不苟地束在紫金冠中,脸上涂抹了厚厚一层劣质的铅粉,试图掩盖那深入骨髓的憔悴与蜡黄。
然而,这层苍白的面具是如此脆弱无力:厚重的脂粉下,眼窝深陷处的青黑如同淤积的墨汁,嘴唇因极度的干渴、恐惧和强压的怒火而布满细密的裂纹,微微颤抖着。
最刺眼、也最令人心脏骤停的,是他双手稳稳捧着的那个铺着明黄绸缎的紫檀托盘。
托盘之上,在数百支红烛的聚焦照射下,熠熠生辉、散发着冰冷沉重权威的,赫然是掌控幽州二十万边军的最高信物——那方沉甸甸的幽州节度使虎符金印!
他身形虚浮,脚步踉跄,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烧红的炭火上,又或是背负着万钧山岳。
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被揉搓过无数次、即将碎裂的宣纸,唯有颧骨处透着一股病态、诡异的潮红,如同回光返照。
他的眼神始终低垂,死死盯着自己脚下金砖的缝隙,仿佛那里是唯一能支撑他站立、不至于立刻崩溃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刻着某种能吸走他魂魄的诅咒符文。
他不敢、或者说没有勇气,去直视主位上那个嘴角噙着掌控一切微笑、主宰他生死荣辱的人——卢珪。
厅内落针可闻。沉重的呼吸声、压抑的心跳声、烛火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人都明白了!韩休琳,这位名义上的幽州之主,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悍将,这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在河北群豪面前,将自己的权力象征,如同献祭的羔羊般,亲手奉送给卢珪!
卢珪数月的“拨乱反正”,将在这一刻彻底“名正言顺”,完成最后的、无可争议的加冕!
范阳卢氏的旗帜,将正式插上幽州节度使府的最高点!
卢珪眼中精光爆射,如同沉寂千年的火山口骤然喷涌出炽热的岩浆!
他那张古井无波、惯于隐藏一切真实情绪的面容再也绷不住,嘴角难以抑制地向上勾起一个清晰、深刻、属于绝对胜利者的弧度,身体更是不自觉地微微前倾,仿佛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要迫不及待地攫取那近在咫尺、唾手可得的权柄。
来了!终于来了!
卢珪的心在胸腔里狂野地擂动。
谋划半生,隐忍数载,结交豪强,豢养死士,渗透军旅,剪除异己,等的就是这一刻!
韩休琳啊韩休琳,你这只知冲杀的莽夫,终究是我卢珪棋盘上最完美、也是最后的一枚弃子!
献上这法统象征,我卢氏在北疆的统治,将再无任何瑕疵!从此,幽州姓卢!
河北姓卢!
这,才是我范阳卢氏应得的荣光!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因极度的激动和即将到来的狂喜而微微颤抖,几乎要控制不住去抚摸那枚温热的玉佩。
韩休琳捧着那重于千钧、几乎要将他灵魂都压垮的托盘,一步一步,走得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通往地狱深渊的距离。
那十步之遥,如同天堑。
终于,在距离主位的卢珪尚有十步之遥时,他停下了脚步。
这个距离,微妙而充满仪式感,既是臣服的姿态,又似乎带着一丝仅存的、摇摇欲坠的尊严在勉强维持着最后的疏离。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如同生锈的钝刀,一点一点艰难地抬起,最终落在卢珪那张志得意满的脸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带来窒息的绞痛;
不甘的火焰在眼底深处疯狂燃烧、明灭不定,几乎要冲破眼眶;
还有一丝被强行压制到极限、濒死野兽般的绝望挣扎,在瞳孔深处一闪而逝。
但最终,所有的光芒似乎都被一种彻底认命的、灰败的死寂所取代,如同燃尽的余烬。
他干裂的嘴唇剧烈地翕动着,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咽下的不是唾液,而是带血的碎牙和刻骨的屈辱。
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枯木,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卑微和绝望的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硬生生抠出来:
“卢……卢先生……”他艰难地开口,仿佛这三个字就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榨干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韩某……韩某昏聩无能,刚愎自用……致令幽州……大好儿郎……血染太行……白骨露野……罪孽深重……罄竹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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