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城。
张巡的军令,如同一点从九天坠落的炽热陨星,被狠狠弹入了滚沸的油锅。
“全军拔营!目标——成都府!”
这简短而冷酷的七个字,从传令兵撕裂的喉咙里喷薄而出,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冰雹,砸碎了姜维城内仅持续了三天、如同镜花水月般的喘息与休整。
刚刚愈合一丝的伤口被粗暴地撕开,潜藏在短暂安宁之下的那头名为“战争”的洪荒巨兽,被这尖锐的号角彻底惊醒,发出了震彻寰宇的咆哮。
每一个齿轮,每一个环节,都在无形的巨力驱动下,开始了疯狂而精准的咬合转动。
伤兵营的悲歌,那些因疼痛而压抑、因绝望而断续的低微呻吟,瞬间被一股更为庞杂、雄浑且刺耳的声浪彻底吞噬。
辎重营方向,沉重的原木车轮碾压着满地的碎石与凝结的血块,发出令人牙根酸软的“吱嘎——吱嘎”声,伴随着力夫们胸腔里挤压出的、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号子:“嘿哟!加把劲!给老子装稳咯!谁敢偷懒,误了军爷的事,老子扒了他的皮!”
汗水和尘土在他们精赤的上身流淌,勾勒出岩石般虬结的肌肉线条。
沉重的粮袋、成捆的箭矢、铁匠铺新打的刀枪矛尖、巨大的攻城部件被粗暴地装上吱呀作响的大车。
铁匠铺区域,炉火燃得正旺,暗红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漆黑的炉膛。
空气被灼烧得扭曲。密集如疾风骤雨的金属锤击声连成一片,毫无间隙。
赤膊的铁匠们,古铜色的皮肤泛着油光,仿佛刚从熔炉里捞出来,巨大的铁锤在沉闷的吆喝声中起落,每一次砸在烧得暗红的铁块上,都溅起一大蓬金红的火星,带着刺鼻的铁腥味弥漫开来,如同战场散去的亡魂不甘的气息。
马厩更是炸开了锅。
上千匹精心挑选的战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喧嚣惊扰,不安地刨着覆盖硬土的蹄子,“笃笃笃”的闷响如同沉重的鼓点擂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尖锐焦躁的嘶鸣此起彼伏,穿透所有杂音,直冲云霄。
马夫们额头青筋暴起,呼喝着安抚牲口,动作却不敢慢上半分。
空气不再仅仅弥漫着洗刷不尽的血腥与苦涩的硝烟。
新的、更复杂也更致命的气息,像无数根无形的触手,强行挤入了士兵们疲惫的鼻腔。
磨刀石上飞溅出的、带着铁锈咸腥味的冰冷水汽;
远处大灶上刚刚熬煮滚沸的粟米粥散发出的、反常的诱人谷物香气,此刻却让人联想到短暂的饱腹只为迎接下一刻的杀戮;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无处不在、如同千钧巨石般压在每个人胸腔上的杀伐之气。
它冰冷、粘稠、带着铁锈的甜腥,仿佛一张巨大的无形铁网轰然落下,将整座姜维城、连同里面每一个喘气的生灵都笼罩其中,勒紧咽喉。
夜色,浓重如墨,是最好的伪装,也是最锋利的无声之刃。
就在刘志群那人数庞大、甲胄鲜明的先锋军团还在喧嚣中紧张地整备辎重车辆,检查马蹄铁是否牢固,为即将到来的强行军做最后准备时——两股更为幽暗、更为致命的潜流,已如同鬼魅般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离开了这座喧嚣的堡垒,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蜀地南方的茫茫夜色。
他们的离去,没有号角,没有马蹄,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气流波动。
城根一处不起眼的阴影里,王玉坤如石雕般矗立。
左臂的伤口在攻城血战中差点废掉,此刻被重新精心包扎,厚实的白麻布下,涂抹的是天工之城特制的“冰蟾续骨散”,带来阵阵沁骨的清凉,暂时压制了内部那持续不断的、如同炭火灼烤般的隐痛。
但这深入骨髓的痛苦,丝毫未能影响他动作的精准与迅捷,那双深邃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平静得可怕。
他面前,两百余名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特战精兵,无声列阵,如同融入深渊的墨汁。
王玉坤的目光扫过每一张饱经风霜的面孔,低声却清晰地开口,声音像冰棱刮过铁片:
“弟兄们,姜维城的血还没干,但下一个碗,得盛成都府的!大帅下了死令,成都要乱!怎么乱?靠我们这把刀,要在他们心窝子上剜个窟窿!”他深吸一口夜风中的寒气,“此去凶险,九死一生。都是爹生娘养的好汉子,若有不愿者,此刻出列,绝不追究。一旦启程,再无退路。”
黑暗中一片死寂,只有压抑的呼吸声。
“将军!”一个声音响起,是前哨老刀疤,脸上狰狞的刀疤在阴影里扭动,“老子从剑阁跟着大帅杀到姜维,这趟阎王殿,老子去定了!怕个卵!”
“对!怕个卵!”低沉的附和声如同地下潜流。
“好!”王玉坤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被冰寒取代,“入川是客,是溃兵,是难民,是樵夫!把自己刻进骨子里!忘了你的官身,忘了你的刀!你就是你装的这个人!”
无声的指令下达。两百余人瞬间分成数股,动作快如狸猫,迅疾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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