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痛楚瞬间沿着锁链传导全身,狠狠牵扯着连接他左右锁骨的两个沉重铁环,在腐臭凝滞的空气里带起一阵令人牙酸的、沉闷的金属摩擦声:“咯…吱…嘎…”
他被吊成一个屈辱的“大”字,膝盖以下,尽数浸泡在那片黝黑黏稠、浮着一层油污般诡异黏液的水里。
水面上,混杂着可疑的暗红结块和腐烂的絮状物,散发出一种浓烈到令人眩晕的混合气味:刺鼻的酸腐霉味,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气,还有一种污水沟渠深处特有的、仿佛肠道内脏腐败透顶的、令人灵魂都在颤栗的恶臭!
寒意,像是无数根淬了毒的冰针,从浸泡在水中的肢体每一寸毛孔直刺进去,穿透早已麻木的皮肉,侵蚀着骨髓,冻结着血液,甚至试图冰封他的灵魂。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呼吸着,每一次吸气都像在拉动一架生锈破败的风箱,发出“嗬…嗬…”的嘶哑声响。每一次吸气,都无可避免地剧烈牵动左肩那处致命的溃烂。
那里曾有过一道伤口——一道来自他亲生父亲、当朝右相杨国忠盛怒之下,用镶着坚硬钢底的官靴,狠狠踩踏留下的伤口!
这水牢里污秽到极点的污水,便是世间最歹毒的腐蚀剂。
伤口早已彻底坏死,边缘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死肉般的灰白,中心却化开一片黄绿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脓浆,如同一个丑陋的、流着脓泪的眼睛在他肩头痛苦地张开。
黑红的脓血和浑浊的组织液,如同永不枯竭的泉水,缓慢地、持续地从这“眼睛”里渗出,沿着他赤裸冰冷的胸膛、腹部滑落,最终与他脚下那片散发着地狱气息的污水融为一体。
剧烈的烧灼感,如同无数只饥饿的毒蚁,持续啃咬着他濒临崩溃的神经,每一次心脏的搏动,都带来一阵更强烈的、深入骨髓的刺痛浪潮。
杨国忠……爹……
这三个字,如同烧得通红的烙铁,每一次在脑海中浮现,都狠狠地烫在他早已被仇恨和痛苦反复蹂躏、鲜血淋漓的心尖上。
刻骨的恨意,伴随着这水牢彻骨的寒冷,如同汹涌的冰火两重浪潮,反复冲刷、撕扯着他摇摇欲坠的神智,几乎要将他彻底撕裂。
他的脸,那张曾经在长安城令无数闺秀倾倒、在煊赫门内令豪杰俯首的英挺飞扬的脸庞,此刻惨白如刚从墓穴中掘出的尸骸,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成两个可怖的黑洞。
干裂发紫的嘴唇紧紧抿着,因极度痛苦和寒冷而无法抑制地轻微抽搐。
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明亮如星、顾盼间神采飞扬的眼睛,如今布满蛛网般密密麻麻的鲜红血丝,眼白浑浊不堪,唯有瞳孔深处,如同两块被炼狱之火反复淬炼、又浸入万载寒冰的黑曜石,死死地盯着不远处那扇沉重的、镶嵌着锈蚀铁钉的牢门。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祈怜,没有一丝软弱,只剩下濒死孤狼般的凶狠,和一种永不熄灭、因痛苦而扭曲、因屈辱而疯狂燃烧的仇恨火焰!
这火焰,几乎要将他残破的躯体和灵魂一同焚毁。
父亲……那个赋予他生命的男人,亲手用内劲封死了他赖以成名的筋脉,用那只象征着无上权势的靴底踩碎了他的左肩骨,然后,像丢弃屠宰场里待宰的猪羊一样,将他锁进了这座比十八层地狱更不如的炼狱水牢!
更让他肝胆俱裂的是,跟随他一起刀头舔血、生死与共的数百名煊赫门精锐兄弟,那些铁骨铮铮、忠心耿耿的汉子,就在他眼前,在成都府森严的公堂之上,被一排排砍杀!
热血喷溅,染红了冰冷的地砖,染红了堂上悬挂的“明镜高悬”匾额!
他们的头颅,被残忍地割。
而他杨暄自己,曾经不可一世、名动长安的煊赫门主、大唐不良将,如今,只是这污水泡着、铁链锁着、伤口腐烂流脓、等待着在绝望中慢慢腐烂发臭的囚徒!
背叛、惨死、无尽的屈辱……如同无数条冰冷滑腻、带着倒刺的毒蛇,缠绕着他的脖颈,钻入他的骨髓,疯狂啃噬着他最后的神魂。
滴答、滴答……水珠坠落的声音,成了这死寂牢狱里唯一的主宰,也是唯一丈量着他生命流逝的丧钟。
“吱—嘎——”
死寂凝固得如同铁板时,一声令人全身骨头缝都酸胀起来、仿佛锈蚀了千百年的铁器被强行扭曲的摩擦声,尖利地、毫无预兆地撕破了这令人窒息的粘稠静默!
杨暄眼窝深处那两团燃烧的火焰猛地一跳!
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冷水,瞬间爆裂开来!
他深陷在眼窝中的瞳孔骤然缩紧,如同受惊的毒蛇!
厚重的铁牢门,那道如同天堑般分隔着人间与地狱的沉重门户,被一股力量缓慢而极其吃力地向内推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板摩擦着湿滑的地面,留下一条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狭窄而黑暗的缝隙。
一股比牢内更加湿冷、裹挟着通道深处陈腐腥气的风,猛地灌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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