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人听他半天没动静,还微微打起了鼾,料想他睡着了,便起身拿了一件斗篷,刚要给他盖上,只听 “呼” 的一声,宝玉就把斗篷掀了下去,还是合着眼睛装睡。袭人心里明白他的意思,便点点头冷笑着说:“你也别生气,从今后我就当哑巴,再也不说你一句,怎么样?” 宝玉忍不住起身问道:“我又怎么了?你又来劝我。你要劝我也行,可刚才又没见你劝,一进来就不理我,还赌气睡觉。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这会儿你又说我恼了。我什么时候听见你劝我什么话了。” 袭人道:“你心里还不明白,还等我明说啊!”
两人正闹着,贾母派人来叫宝玉吃饭,宝玉这才往前边去。他胡乱吃了半碗,就又回到自己房间。只见袭人睡在外头炕上,麝月在旁边玩骨牌。宝玉一向知道麝月和袭人关系亲密,便连麝月也不理,掀起软帘自己进了里屋。麝月只好跟着进来。宝玉把她往外推,说:“不敢打扰你们。” 麝月只好笑着出去,叫了两个小丫头进来。宝玉拿了一本书,歪着看了半天。因为想喝茶,抬头看见两个小丫头站在地下。其中一个大点儿的长得十分清秀,宝玉便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头回答说:“叫蕙香。” 宝玉又问:“是谁给你起的名字?” 蕙香说:“我原来叫芸香,是花大姐姐给改成蕙香的。” 宝玉说:“还不如叫‘晦气’呢,什么蕙香!” 又问:“你有几个姊妹?” 蕙香说:“四个。” 宝玉问:“你排行第几?” 蕙香说:“第四。” 宝玉说:“以后就叫‘四儿’,别什么‘蕙香’‘兰气’的了。哪有她能配得上这些花名的,别糟蹋了好名字。” 一面说着,一面让她倒茶来喝。袭人和麝月在外间听了,抿着嘴偷笑。
这一天,宝玉没怎么出房间,也没和姊妹丫头们打闹,自己一个人闷着,要么看书解闷,要么摆弄笔墨;也不使唤其他人,只让四儿伺候。谁知四儿是个极其聪明乖巧的丫头,见宝玉用她,便想尽办法讨好宝玉。到了晚饭后,宝玉因为喝了两杯酒,有些微醺。要是往常,有袭人等人在,大家说说笑笑,十分热闹,可今天却冷冷清清,只有他一个人对着灯,觉得很没意思。他想把丫头们赶走,又怕她们得逞,以后更起劲地来劝他;要是拿出主子的架子来吓唬她们,又觉得太无情了。没办法,他横下心来,就当她们都死了,反正日子也得照常过。于是就权当她们死了,没有牵挂,反倒能自得其乐。他让四儿剪灯烹茶,自己看了一会儿《南华经》。正看到《外篇?胠箧》这一则,上面写着:
所以说,抛弃聪明才智,大盗就能停止;毁掉美玉珠宝,小盗就不会兴起;烧掉符契,砸烂玺印,百姓就会变得质朴;打破斗斛,折断秤杆,百姓就不会争斗;废除天下的圣法,百姓才能参与讨论。搅乱六律,销毁竽瑟,堵塞瞽旷的耳朵,天下人才能保全自己的听力;消灭文章,驱散五彩,粘住离朱的眼睛,天下人才能保全自己的视力;毁掉钩绳,抛弃规矩,折断工倕的手指,天下人才能保有自己的技巧。
看到这里,宝玉兴致勃勃,趁着酒兴,不禁提笔续写道:
烧掉花袭人,驱散麝月,闺阁中的人才能懂得劝诫;毁掉宝钗的仙姿,磨灭黛玉的灵窍,消减情意,闺阁中的美丑才能变得一样。她们懂得劝诫,就不会有纷争的忧虑;毁掉仙姿,就不会有恋爱的心思;磨灭灵窍,就不会有才思的情感。那宝钗、黛玉、花袭人、麝月等人,都是张开罗网、挖掘陷阱,用来迷惑、引诱天下人的。
写完之后,宝玉扔掉笔就睡觉了。头刚挨着枕头就酣然入睡,一夜都不知道自己去了哪里,直到天亮才醒。他翻身一看,只见袭人和衣睡在被子上。宝玉已经把昨天的事抛到了脑后,便推了推袭人说:“起来好好睡,小心冻着了。”
原来袭人见宝玉没日没夜地和姊妹们打闹,要是直接劝他,料想他也不会改,所以想用柔情来警醒他,想着他过不了半天肯定就好了。没想到宝玉一整天一夜都没回心转意,她自己反倒没了主意,一整夜都没睡好。如今忽然见宝玉这样,料想他心意已经回转,便故意不理他。宝玉见她不应声,便伸手帮她解衣服,刚解开扣子,就被袭人推开了手,袭人自己又把扣子扣上了。宝玉没办法,只得拉着她的手笑着问:“你到底怎么了?” 连问了几声,袭人睁开眼睛说:“我也没怎么。你睡醒了,就到那边房间去梳洗,再晚就来不及了。” 宝玉问:“我去哪儿?” 袭人冷笑着说:“你问我,我哪儿知道?你爱去哪儿就去哪儿。从今往后,咱们俩各走各的,省得吵吵闹闹,让人笑话。反正你在那边腻了就过来,这边又有什么‘四儿’‘五儿’伺候。我们这些人,可真是白白‘糟蹋了好名好姓’。” 宝玉笑着说:“你今儿还记着这事呢!” 袭人道:“一百年我都记着!可不像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夜里说的,早上就忘了。” 宝玉见她满脸娇嗔,忍不住拿起枕边的一根玉簪,“啪” 的一声折成两段,说:“我要是再不听你的话,就跟这簪子一样。” 袭人赶忙捡起簪子,说:“大清早的,这是何苦呢!听不听有什么要紧的,犯得着这样吗。” 宝玉说:“你哪儿知道我心里有多着急!” 袭人笑着说:“你也知道着急?那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吗?快起来洗脸去吧。” 说着,两人这才起来梳洗。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