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范睢命不该绝,竟然苏醒过来。他从苇席中微微睁开眼睛偷看,发现只有一个狱卒在旁边看守。范睢轻轻叹了口气。狱卒听到声音,急忙过来查看。范睢对狱卒说:“我伤得这么重,即便暂时苏醒,也肯定活不成了。你要是能让我死在家里,以便家人殡殓,我家中有几两黄金,全都送给你。” 狱卒贪图钱财,对他说:“你就装死,我进去禀报。” 当时魏齐和宾客们都喝得大醉,狱卒禀报说:“厕所里的死人太臭了,应该扔出去。” 宾客们都说:“范睢虽然有罪,但相国这样处置他,也已经够了。” 魏齐说:“把他扔到郊外去,让野鸢吃他的肉。” 说完,宾客们都散去了,魏齐也回到内宅。狱卒等到黄昏人静的时候,偷偷背着范睢回到他家。范睢的妻子儿女见到他,悲痛之情不言而喻。范睢让妻子取出黄金酬谢狱卒,又把苇席交给他,让他扔到野外,以掩人耳目。狱卒走后,妻子儿女把范睢身上的血肉擦拭干净,包扎好伤口,给他送上酒食。范睢缓缓对妻子说:“魏齐恨我至极,即便知道我死了,恐怕还有疑心。我能从厕所出来,是趁着他们喝醉了。明天他们要是找不到我的尸体,肯定会找到家里来,那我就活不成了。我有个结拜兄弟郑安平,住在西门的陋巷里。你今晚就把我送到他那里,千万不能走漏风声。等过一个多月,我的伤好了,就逃命到四方去。我走后,家里要发丧,就当我死了一样,以此打消他们的疑虑。” 妻子听从他的话,先派仆人去通知郑安平。郑安平立刻赶到范睢家看望,然后和范睢的家人一起,把范睢背到自己家里。
第二天,魏齐果然怀疑范睢,担心他没死,派人去查看尸体在哪里。狱卒回报说:“扔在野外没人的地方了,现在只有苇席还在,想必是被狗和猪叼走了。” 魏齐又派人暗中监视范睢的家,见他家举哀带孝,这才放下心来。
再说范睢在郑安平家,敷药调养,伤势渐渐好转。郑安平便和范睢一起,躲到具茨山中。范睢改名为张禄,山中没有人知道他就是范睢。过了半年,秦国的谒者王稽奉昭襄王的命令,出使魏国,住在公馆里。郑安平假装成驿卒,伺候王稽。他应对敏捷,王稽很喜欢他。王稽私下问他:“你们国家有尚未出仕的贤人吗?” 郑安平说:“贤人哪能轻易遇到!从前有个叫范睢的人,很有智谋,却被相国用鞭子打得半死……” 话还没说完,王稽叹息道:“可惜啊!这个人要是到了我们秦国,定能施展他的大才!” 郑安平说:“现在我同乡有个张禄先生,他的才智不逊色于范睢,您想见见他吗?” 王稽说:“既然有这样的人,为何不请来见一面?” 郑安平说:“这个人在国内有仇家,不敢白天出行。要不是有这个仇家,他早就出仕魏国了,哪会等到今天。” 王稽说:“夜里来也无妨,我等着他。” 郑安平便让张禄也扮成驿卒的模样,深夜来到公馆拜见王稽。王稽大致询问了一下天下大势,范睢条理清晰地一一作答,就像亲眼所见一样。王稽高兴地说:“我知道先生不是平常人,能和我一起到秦国去吗?” 范睢说:“我张禄在魏国和人结仇,无法安心居住,要是能跟您同行,那可真是求之不得。” 王稽屈指一算,说:“估计我出使的事情办完,还得五天。先生到时候可以在三亭冈没人的地方等我,我来接您。”
过了五天,王稽向魏王辞行,群臣都到郊外为他饯行。饯行结束,众人纷纷道别。王稽驾车来到三亭冈上,忽然看见树林中有两个人快步走出,正是张禄和郑安平。王稽大喜,如同得到奇珍异宝一般,让张禄和他同坐一辆车。一路上,饮食起居,王稽都和张禄在一起,两人交谈十分投机,关系非常亲密。没几天,他们就进入了秦国境内。到了湖关,远远望见对面尘土飞扬,一群车马从西边过来。范睢问道:“来的是什么人?” 王稽认出了前面的先导,说:“这是丞相穰侯,到东边的郡县巡察。” 原来,穰侯名叫魏冉,是宣太后的弟弟。宣太后芈氏是楚国人,是昭襄王的母亲。昭襄王即位时,年纪尚小,未到成年,宣太后临朝听政,任用弟弟魏冉为丞相,封穰侯。她的另一个弟弟芈戎,也被封为华阳君,两人把持着国家大权。后来昭襄王长大,心里畏惧太后,便封自己的弟弟公子悝为泾阳君,公子市为高陵君,想以此分散芈氏家族的权力。国中人称他们为 “四贵”,但地位都比不上丞相尊贵。丞相每年都会代替秦王巡视各个郡县,考察官吏,查看城池,检阅车马,安抚百姓,这是老规矩。今天穰侯东巡,前面的仪仗十分威风,王稽怎能不认得。范睢说:“我听说穰侯独揽秦国大权,嫉妒贤能,讨厌接纳诸侯的宾客。我怕被他羞辱,还是躲在车厢里避一避吧。”
不一会儿,穰侯到了,王稽下车迎接拜见。穰侯也下车相见,慰劳他说:“谒君为国事辛苦了!” 两人便站在车前,相互寒暄。穰侯问:“关东最近有什么事?” 王稽恭敬地回答:“没什么事。” 穰侯看着车厢说:“谒君该不会带了诸侯的宾客一起来吧?这些人靠耍嘴皮子游说各国,谋取富贵,一点实际用处都没有!” 王稽又回答:“不敢。” 穰侯告别离开后,范睢从车厢里出来,就要下车快步离开。王稽说:“丞相已经走了,先生可以一起坐车了。” 范睢说:“我暗中观察穰侯的相貌,他眼白多,目光不正,生性多疑,反应迟缓。刚才他看着车厢,就已经起疑了。只是一时没来得及搜查,过不了多久他肯定会后悔,后悔了必然会回来,我们还是避开为好。” 于是,他招呼郑安平一起跑开。王稽的车仗跟在后面,大约走了十里路,背后传来急促的马铃声,果然有二十名骑兵从东边飞奔而来,追上王稽的车仗,说:“我们奉丞相之命,担心大夫带了游客,所以派我们再来查看,大夫不要见怪。” 接着便仔细搜查车厢,没发现有外国人,这才转身离开。王稽感叹道:“张先生真是智谋之士,我比不上他!” 于是,他命人催促车辆前进,又走了五六里路,遇到了张禄和郑安平,便邀请他们上车,一同前往咸阳。有诗人写诗赞叹范睢离开魏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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