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九年十月的杨家滩,阴冷,但连续的降雨,将青石板路洗得发亮。
金盆村周家老宅的后院里,几株老梅树正着冬日的红妆,在雨中显得格外娇艳。
周宽世站在书房的窗前,手中紧攥着那封盖着鲜红大印的朝廷急报,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窗外雨水很急,模糊了他的视线,却遮不住心头涌起的万千思绪。
"老爷,夫人请您过去。",管家周福在门外轻声禀报。
周宽世深吸一口气,将急报折好塞入袖中,"知道了。"
穿过几重院落,空气中飘来熟悉的药香,自从静姝有孕后,便日日服用安胎的汤药。
周宽世脚步微顿,胸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内室里,刘静姝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绣着一件小儿肚兜,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眼中立刻漾起笑意,"夫君来了。"
周宽世在她身旁坐下,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喉头滚动了几下,却不知如何开口。
"怎么了?",刘静姝敏锐地察觉到丈夫的异常,放下针线,纤细的手指覆上他的手背,"可是军务上有烦心事?"
"静姝..."周宽世反握住她的手,那双手因持家而略显粗糙,却温暖如初,"朝廷来了急报。"
他从袖中取出那封信函,刘静姝展开一看,脸色顿时煞白。
"永州总兵?即刻南下抵御石达开?",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可...可我已有二月身孕..."
"我知道。",周宽世声音沙哑,"我已命人备好车马,明日便启程,青禾会随军照顾我起居,你就安心在家养胎。"
刘静姝的指尖微微发抖,却强自镇定地将信函折好,递还给丈夫,"什么时候...回来?"
这一问,让周宽世心如刀绞,战场上刀剑无眼,谁能保证归期?他只能避重就轻:"待平定石达开之乱,我便立刻告假回来看你和孩子。"
一滴泪无声地滑过刘静姝的脸颊,她迅速抬手拭去,挤出一个笑容:"夫君为国尽忠,妾身...妾身自当支持。"
窗外雨声渐密,打在屋檐上,如同无数细小的鼓点。
周宽世将妻子揽入怀中,闻着她发间淡淡的桂花油香气,想起十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
那时他还是个毛头小子,随父亲去刘家赴宴。在后花园里,他撞见一个穿着淡绿衫子的少女正踮着脚摘桂花,阳光透过树叶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见他来了,她不但不躲,反而大大方方地递给他一枝桂花:"给你闻闻,香不香?"
那笑容,比桂花还要甜。
"记得我们成亲那晚吗?"周宽世突然问道。
刘静姝在他怀中轻轻点头:"那天你骑着高头大马来迎亲,相当的帅气。"
"你穿着大红嫁衣,盖头一掀,满屋子的人都看呆了。"
"胡说。"刘静姝轻捶他一下,脸上泛起红晕,"明明是你喝多了,把交杯酒洒了我一身。"
两人相视而笑,那些温暖的回忆暂时冲淡了离别的愁绪。
夜幕降临时,刘静姝亲自下厨做了周宽世最爱吃的腊肉炒笋和红烧鲫鱼。
饭桌上,她不停地给丈夫夹菜,仿佛要把他出征后吃不到的全都补上。
"够了够了,再吃要走不动路了。"周宽世笑着阻止,却发现妻子眼中又泛起了泪光。
饭后,刘静姝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大堆东西:亲手缝制的几双布袜、防潮的火绒、治疗刀伤的金疮药、驱蚊的香囊...,每一样都仔细包好,放进一个蓝布包袱里。
"袜子我纳了双层底,耐磨些。"她一边整理一边叮嘱",这药是问张大夫要的方子,止血效果最好。
还有这香囊,里面放了艾草和雄黄,南方多瘴气..."
周宽世站在一旁,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喉头发紧,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如今已是个会为丈夫打点行装的贤内助了。
夜深了,两人并肩躺在床榻上,却都毫无睡意。
刘静姝的手轻轻抚摸着腹部,忽然抓住丈夫的手按在自己肚子上:"感觉到了吗?孩子在动呢。"
周宽世屏息凝神,果然感受到一阵轻微的踢动。一种奇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那是他的骨血,是他生命的延续。
"若是男孩,就叫承志吧,继承父志。"他低声道,"若是女孩...就叫念安,希望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好。"刘静姝的声音有些哽咽,"等你回来,亲自给孩子取名。"
窗外,雨不知何时停了,一轮明月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清冷的月光洒在窗前。
周宽世侧身将妻子拥入怀中,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谁都不愿打破这最后的宁静。
天刚蒙蒙亮,周家大宅就已经灯火通明,仆人们忙着准备出征的一应物品,马厩里的战马不安地踏着蹄子,喷着白气。
周宽世穿戴整齐,一身戎装显得格外英武。刘静姝也早早起身,亲手为丈夫系上披风。她的动作很慢,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走得慢一些。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