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五年十月廿三 晴
毓庆宫送来的金丝枣泥糕还冒着热气,我盯着食盒上熟悉的龙纹,指尖在《资治通鉴》书脊上轻叩三下——这是索额图府上幕僚昨日递消息的暗号。二哥自监国后,越发爱给兄弟们送点心,连我这素日不受宠的也得了三回。
砚台里的墨冻住了,就像我此刻的心。
辰时·乾清门
二哥穿着杏黄衮服立在丹墀上,晨光给他镀了层金边。往常他总端着储君的威仪,今日却歪头冲我笑:"四弟风寒可大好了?"声音软得像翊坤宫新贡的云锦。我后背倏地绷直,这语气让我想起去岁木兰围场,他哄皇阿玛赐他千里马时的模样。
"谢太子关怀。"我垂首作揖,余光瞥见他腰间的翡翠压襟晃了晃。那是太子妃的陪嫁,去年中秋宴我还见石氏佩着。
八弟突然从身后窜出,胳膊亲热地搭上二哥肩膀:"二哥答应给我的《快雪时晴帖》摹本呢?"我几乎要冷笑,八弟上月刚因户部亏空案被申饬,此刻倒是毫无芥蒂。更奇的是二哥竟不恼,反手从袖中掏出卷轴:"早备着了,孤特意让詹事府用澄心堂纸拓的。"
八弟怔住,接卷轴的手微微发抖。我盯着二哥袍角银线绣的云纹,想起德妃娘娘前日耳语:"太子近来常去永和宫请安,你要当心。"
午时·南书房
墨汁在宣纸上洇开,我盯着那滴污渍,仿佛看见二哥蘸朱砂批红的奏折。案头摊着刚誊抄的《河防述要》,扉页夹着张洒金笺:"听闻四弟精研治水,附河道总督密折抄本供参详。"字迹挺拔如松,确是二哥亲笔。
窗棂忽地一响,十三弟翻进来抢了枣泥糕往嘴里塞:"四哥快尝尝,二哥给每位兄弟都送了一模一样的食盒。"他鼓着腮帮子笑,"连十四弟那份都刻着小老虎呢!"
我心下一凛。上月黄河决堤,河道总督正是索额图门生,这抄本莫不是试探?正欲细问,十三弟凑近低语:"九弟说见太子妃在御花园埋东西,像是……"他蘸茶水在案上画了个符咒形状。
砚台"咔"地裂开缝。
酉时·永和宫偏殿
德妃娘娘的护甲划过我腕上佛珠:"你皇阿玛夸太子仁厚,昨儿还赐了他朝鲜进贡的高丽参。"鎏金炉里沉水香袅袅升起,在她眼底结成蛛网,"你可知那参盒里,藏着监察御史弹劾你的折子?"
我望着博古架上那只哥窑花瓶,去年二哥打碎它时,皇阿玛笑说"岁岁平安"。此刻瓶中插着支并蒂莲,花瓣上还凝着二哥今晨差人送来的晨露——他说能治娘娘的头风。
廊下突然传来喧哗,小太监跌进来禀报:"太子殿下亲自送药膳来了!"德妃指尖一颤,丹蔻染红了帕子。
戊时·东华门外
月色把宫墙的影子拉得老长,我攥着二哥塞来的羊皮卷,上头是他手绘的《畿辅水利图》。"四弟若得空,帮孤瞧瞧这段漕运改道可使得?"他说这话时眼睛亮晶晶的,像极了年少时教我射箭的模样。
九弟的马车从暗处驶来,帘子掀开一角:"四哥真信他是好心?"他扔来个油纸包,里头是咬了一半的枣泥糕,"我让洋教士验过了,掺着罗刹国的曼陀罗粉。"
冷风卷起满地落叶,我望着毓庆宫通明的灯火,忽地想起额娘临终前的话:"爱新觉罗家的孩子,最金贵的便是真心。"
子时·禛贝勒府
烛火"啪"地爆了灯花,我翻开《太祖实录》,夹页里掉出张泛黄信笺。那是二哥七岁时写的诗:"愿为苍生擎玉柱,不教风雨损琼枝。"字迹稚嫩却力透纸背。
案头摆着三件物什:食盒里未动的枣泥糕,抄录河工弊案的密折,以及太子妃昨日"不慎"遗落的翡翠压襟——内侧刻着行小字:"癸酉年腊月,赠保成。"
那是康熙三十二年的年号,而太子妃石氏,是三十三年才入的选秀名册。
墨滴在宣纸上晕开,我提笔写下:"十月廿三,太子赠《水利图》,疑为索相试探。然观其行止……"笔锋悬在半空,窗外飘进丝缕药香,竟是二哥常服的安神散味道。
砚中墨终于化了,如同我渐乱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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