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黄的宫轿转过文华殿檐角时,惠妃捏着象牙柄绣鸾鸟团扇的手指骤然收紧。她透过薄纱轿帘望着远处工部衙门的青灰砖墙,正瞥见太子妃石氏的翟轿在门前落下——这已是本月第七次。
"娘娘,前头是太子妃的车驾。"随行嬷嬷轻声提醒,却见惠妃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本宫倒要看看,这位贤良淑德的太子妃,究竟在工部衙门里修的是堤坝,还是修的道行。"
工部值房里,石静娴正将一卷《治河方略》铺展在酸枝木案上。她指尖划过舆图上密布的朱砂批注,那是昨夜与胤礽互换身份后,顶着太子躯壳熬红眼绘制的束水攻沙示意图。工部尚书满丕捻着花白胡须,目光在那些前所未见的"分水鱼嘴"、"弯道护堤"标注间来回逡巡。
"娘娘提出的束水冲沙之法,倒与前明潘季驯《河防一览》有异曲同工之妙。"满丕话锋突然一转,"只是这'混凝土'三字......"
石静娴心头猛地一跳。昨夜情急之下,她竟将现代术语写进奏折,此刻只得端起青花盖碗轻啜一口掩饰:"大人且将此物当作三合土便是,本宫听闻泰西人用火山灰混砂砾筑城,或许可作参详。"她指甲悄悄掐进掌心,方才惊觉背后已沁出冷汗。
而此时延禧宫中,惠妃正将一叠密报重重拍在紫檀炕几上。洒金笺上蝇头小楷历数太子妃月内行踪:初七与河道总督于签押房闭门两个时辰,十五日索要顺治朝靳辅治河旧档,廿三日竟亲赴永定河查验堤基......
"好个石静娴!"镶翡翠护甲划过"携工部司官丈量河床"字样,惠妃丹凤眼里寒芒骤现,"当年孝诚仁皇后在世时,何曾见赫舍里氏这般抛头露面?"她忽地想起前日请安时太后所言"太子妃近来颇通河务",指尖生生将密报戳出个窟窿。
乾清宫东暖阁里,康熙握着太子递来的《束水攻沙疏》微微颔首:"保成近来精进不少,这鱼嘴分水之法确有可取之处。"忽见梁九功捧着漆盘碎步近前,盘中赫然是惠妃呈上的密折。康熙扫过"妇干政违祖制"等字眼,目光在"太子妃屡窥工部"处顿了顿,蘸朱砂批了句"着内务府彻查"。
暮色初临时,石静娴的翟轿刚转入东华门,便被惠妃的仪仗拦个正着。八宝琉璃宫灯映得惠妃鬓边点翠凤钗寒光凛凛:"妹妹这般辛劳,倒叫姐姐心疼得紧。"她忽地伸手捏住石静娴袖口,葱白指尖触到层叠纸页——正是白日誊抄的《永定河堤防加固细则》。
"娘娘这是何意?"石静娴不退反进,腕间翡翠镯子恰撞上惠妃护甲,叮当声中将纸笺滑入袖袋深处。她想起昨日胤礽扮作太子妃时提醒"惠妃与明珠过从甚密",唇角忽地绽开梨涡:"姐姐若是对河工感兴趣,不妨同去慈宁宫,正好太后娘娘要看新制的防汛沙盘。"
惠妃不料她如此应对,正待开口,忽听得宫墙外传来喧哗。十数盏气死风灯破开夜色,却是工部郎中额尔赫带着河兵急奏:"永定河石景山段决口!"石静娴闻言疾步上前,云锦袍角扫过惠妃的蜀绣鞋面:"即刻调三大营官兵携麻袋木桩赴险,着顺天府开常平仓取糠秕堵漏!"
"太子妃好大的威风。"惠妃冷笑声被淹没在纷沓脚步中。她望着那道渐远的杏黄身影,忽然发觉石静娴方才发号施令的神态,竟与二十年前站在乌兰布通战场上的康熙重叠。
子夜时分,浑身泥泞的石静娴跪在乾清宫阶前复命。康熙摩挲着案头沾满河泥的奏折,忽然道:"这些治河章程,当真是你想的?"殿外惊雷炸响,映得她脸上疲惫无所遁形。正要开口,却见胤礽扮作的太子匆匆闯入,玄色朝服下摆还滴着水:"皇阿玛明鉴,是儿臣......"
"儿臣与太子妃夫妻同心。"两人异口同声。康熙目光扫过太子衣襟处若隐若现的月白里衣——那分明是太子妃昨日穿的苏绣襦裙面料。他忽然想起三十年前自己亲征噶尔丹时,孝诚仁皇后连夜赶制护心镜的模样,到了嘴边的斥责竟化作一声叹息:"明日让太医给太子妃请个平安脉。"
暴雨拍打琉璃瓦的声响里,石静娴望着工部衙门方向燃起的点点火光。那里有她亲自设计的挑水坝正经历首次考验,而惠妃藏在暗处的眼睛,此刻想必正盯着每一处可能崩塌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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