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语
《大吴史?纪事本末?德佑西直门御侮》载:“瓦剌太师也先挟土木之胜,再犯京师。先围德胜门,为谢太保(渊)所拒,复引主力转攻西直门。时西直门守将、从三品指挥佥事孙乾,率京营余部千余拒敌 —— 此千余卒,多为前番德胜门战伤未愈者,及新补之乡勇,臂有箭疤、足带冻疮者十之七八,战力本弱。然工部所供军器更不堪用:弓臂十之五六朽裂,拉之即响,箭杆多为湿木所制,射之不远;城砖酥裂者十之三四,指触即碎,火炮锈蚀者过半,药引受潮难燃。户部粮饷迁延月余不发,士卒日食稀粥两碗,杂以糠麸,多有饥晕倒地、醒后仍持械守垛者。
镇刑司副提督石崇(从二品),受其叔、镇刑司提督石远(从一品)授意,遣人伪传‘德胜门急缺援军’之令,截杀孙乾所派求援兵卒三人,复阻安定门都督同知岳谦所部赴援,称‘西直门可守,援军需留备德胜门’,致西直门孤立无援,士卒饥疲交加,冻饿死者日增。瓦剌乘势架云梯数十架,猛攻三日。孙乾亲登城楼,挥剑拒敌,身中七箭 —— 左肩、右腿各中二箭,腹、胸各中一箭,左臂、后背、右臂各中一箭,箭镞深透骨血,仍倚垛口斩瓦剌兵三人,终力竭殉国。外城遂破,残卒退守内城,尸积盈路,城门岌岌可危。
玄夜卫北司指挥使秦飞(从二品)侦缉得实:工部侍郎周瑞(正三品)验收西直门城防时,收受石崇黄金五十两,将文书中‘城砖酥裂’‘火炮锈蚀’诸语,尽改为‘城垣坚固、军器完好’;户部尚书刘焕(正二品)私扣西直门粮饷万石,转卖与通州粮商,致士卒无粮果腹。史臣曰:‘西直门之危,非胡贼之锐不可当,乃内奸之祸深难测也。孙乾以残卒、朽器拒强敌,至死不退,虽败犹荣;石远、石崇、周瑞、刘焕之流,贪私利而忘国忧,致忠良陷绝境,疆土遭践踏,其罪深重!’”
《玄夜卫档?西直门劫录》补:“孙乾殉国时,所佩青钢剑已卷刃,剑脊崩裂三处,剑穗染血结成冰碴,仍握剑拄地,怒目圆睁,齿间咬碎,涎水带血。其尸身所中箭镞,皆为瓦剌特制寒铁箭 —— 箭镞长三寸,刃端淬狼毒,深刻‘也先’二字,玄夜卫验尸时,见箭镞入腹深达五寸,肠腑外露,可知当时受创之剧。瓦剌攻城前三日,石崇曾遣亲信王六,扮作货郎送西直门布防图与瓦剌细作,图中‘西直门东北角楼守军仅十人’‘戌时换防’诸处,皆有朱笔标注,为玄夜卫暗探张青截获,然因镇刑司阻挠,暂未能深究。”
胡尘蔽日西直门,云梯簇簇血痕新。弓朽难张声咯吱,箭轻易坠力难伸。粮稀仅裹腹中空,糠麸杂粥咽还颦。内奸私扣援师令,坐视疆臣陷敌囹。孙乾七箭身先死,冻指犹攥朽剑身。若非忠魂撑危垣,京师早被胡尘湮。
瓦剌铁箭透城垣,守将挥刀血溅鞍。甲破犹遮肠腑露,剑卷仍斩虏酋寒。士卒饥晕扶垛起,冻疮裂处血黏衫。工部文书藏伪迹,“坚固” 二字掩颓残;户部粮船滞河干,“核验” 一词误戍安。石崇阻援心藏祸,密令截杀求援官。孙乾殉国气贯天,怒目圆睁拒敌还。莫道胡贼攻势猛,内奸才是破城端。
西直门前鼓角哀,胡骑如蚁拥城来。饥卒抱砖撑垛口,冻指难擎朽炮台。一碗稀粥支半日,三番求援石沉海。箭镞淬毒 “也先” 字,入肉深时骨血开。孙乾死战留忠骨,血染青衫倚城隈;赵能殉节随主将,尸身叠处筑城骸。至今城砖留箭痕,深凹犹记当年灾。寒风吹过残垣响,似诉忠魂未散怀。
西直门箭楼的城墙上,从三品指挥佥事孙乾正弯腰检查城砖。他指尖刚触到砖缝,一块城砖便 “簌簌” 掉渣,黄土顺着指缝往下漏 —— 这砖是上月工部新运的,按《大吴军器规制》,需 “陶土烧制百日,敲之如钟鸣”,可眼前这块,敲之发闷,捏之即碎。孙乾捡起碎砖,凑近鼻尖,霉味混着土腥气扑面而来,是烧制时受潮、火候不足的缘故。
“将军,您再看这弓。” 副千户赵能递来一把长弓,弓臂上的麻绳已泛白松脱,“方才李四拉弓,刚到半满,弓臂就裂了道缝,差点崩着他的手。” 孙乾接过弓,指腹摩挲着裂处,木刺扎进皮肤也浑然不觉。他想起去年随谢渊守宣府,弓是桑木所制,坚韧有力,箭是铁镞桦杆,百步穿杨,哪像如今这般窘迫?
“赵能,你亲自去兵部,找杨武侍郎递牌子。” 孙乾将碎砖塞进袖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就说西直门城砖朽坏、弓箭不堪用,粮饷也断了月余,再不给补给,瓦剌一来,咱这千余残卒,撑不过一日。” 他声音发哑,昨夜守夜时,他见三个士卒冻饿而死,尸体就靠在垛口旁,手里还攥着生锈的刀。
赵能领命,翻身上马 —— 那马也是匹老马,鬃毛脱落,肋骨凸显,是前番德胜门之战剩下的。孙乾望着他的背影,又看向城楼后的士卒:几个年轻乡勇正蹲在墙角,捧着稀粥碗,粥里只有几粒米,飘着些许糠麸,他们吃得很慢,像是想多品会儿 “粮食味”;一个老兵靠在箭楼柱子上,右腿的冻疮裂了,鲜血渗过裤管,他却只是用破布随意缠了缠,眼神仍盯着城外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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