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晚倒抽一口冷气,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几乎要瘫软下去。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惊叫出声。
掌柜很快回来了,手中捧着一个狭长的紫檀木盒,盒盖紧闭。他仿佛没看见张晚惊恐欲绝的表情,径直将木盒放在柜台上,打开。
盒内红绸衬底上,静静躺着一卷考究的宣纸。掌柜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竟是一张盖着鲜红官印、墨迹淋漓的“金榜”!张晚的名字,赫然列在头排!
“此物,便是客人的前程。”掌柜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请客人验看。”
张晚死死盯着榜上自己的名字,狂喜瞬间冲垮了恐惧。他颤抖着手想去触摸那名字,仿佛要确认这不是一场梦魇。
“且慢。”掌柜轻轻合上盒盖,挡住了张晚的手。他那只按在盒盖上的手,白皙,指节分明,然而在明亮的灯光下,张晚看得分明——那分明不是血肉!那是上等的羊脂白玉雕琢而成的手掌,细腻温润,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和坚硬!方才擦拭玉观音时那异样的僵硬感,此刻终于有了答案!
“典当已成,不可反悔。”玉雕般的手指向张晚的眼睛,“客人,请。”
张晚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冰冷的力量攫住了他的双眼。眼前的光景开始旋转、模糊,如同被投入墨池的宣纸,色彩和轮廓飞速褪去、沉沦。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掌柜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凝固不变的笑容,和他那双……此刻在灯光下折射出七彩冷光的、如同上好琉璃珠子般的眼睛!
黑暗,彻底降临。
……
几年时光如白驹过隙。张晚果然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从一个小小的翰林编修,一路擢升,如今已是手握实权的户部侍郎。朱门绣户,锦衣玉食,仆从如云。那场黑暗中的交易,那间诡异的当铺,那白面掌柜非人的肢体,都如同一个荒诞离奇的噩梦,被深埋在记忆的尘埃里,刻意遗忘。他甚至说服自己,那不过是穷途末路时的一场幻想。
直到那一晚。
他赴完一场同僚的夜宴,喝得微醺,坐着轿子回府。轿夫抬着他,不知怎地,竟在熟悉的街巷中迷了路。轿子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条幽深僻静的巷口。张晚掀开轿帘,一股寒意混杂着那股早已刻入骨髓的陈旧暖香猛地钻入鼻腔。巷子尽头,那盏血滴般的红灯笼,幽幽亮着,在黑夜里刺目惊心。依旧是“聚珍阁”那扇黑沉沉的门,依旧虚掩着,透出那令人窒息的金玉宝光。
醉意瞬间化为冷汗。他想呵斥轿夫快走,喉咙却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发不出半点声音。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拖拽着他,一步步走向那扇门。恐惧如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门内景象依旧,奢华得令人窒息。白面掌柜,依旧坐在那高高的柜台后面,脸上挂着那万年不变的凝固笑容。他正低头,用那只白玉雕成的手,轻轻抚摸着一块温润的青玉镇纸。张晚的目光,却死死钉在掌柜的脸上——他的左眼!那颗原本如同琉璃珠的眼睛,此刻却变成了两颗!一大一小,一深一浅的琥珀色,诡异地嵌在同一个眼眶里,正随着掌柜抚摸镇纸的动作,缓缓地、各自转动着,冰冷地扫视着库房!
一股强烈的恶心和恐惧直冲张晚喉头。他再也无法忍受,几步冲到柜台前,双手重重拍在冰冷的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掌柜!”张晚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激动而尖锐变调,“我要赎当!赎回我的眼睛!现在!立刻!多少钱我都给!”
掌柜抚摸镇纸的动作停下了。他缓缓抬起头,两颗异色的眼珠同时聚焦在张晚脸上。那凝固的笑容似乎更深了些,嘴角咧开的弧度带着一丝非人的诡异。
“赎当?”他清冷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张大人,您确定?”
“确定!”张晚斩钉截铁,声音发颤,“快!把我的眼睛还给我!”
掌柜静静地看着他,两颗异色的眼珠在灯光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几息之后,那凝固的笑容终于裂开一道更大的缝隙,露出里面同样过分洁白的牙齿。他没有去拿账册,也没有去开什么库房,而是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僵硬的动作,掀开了自己那身靛蓝色长衫的下摆。
“张大人何必心急?”掌柜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和,“您抵押的那双眼睛……不就在这儿么?”
长衫下摆被撩起,露出了下方支撑掌柜身体的“腿”——那是由无数条细密、赤红、扭曲纠缠的珊瑚枝杈盘绕而成。而在这些珊瑚枝杈的根部,紧贴着冰冷青砖地面之处,两块巴掌大小、颜色略深的青砖,正幽幽地散发着一种非自然的、令人心悸的惨绿色光芒!
那光芒,并非来自砖石本身,而是源自于深深嵌在砖体内部的东西——那是一对凝固的、放大了数倍的人类眼珠!瞳孔早已涣散,呈现出一种死寂的幽绿,虹膜上布满血丝般的纹路,仿佛还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它们像两颗巨大的、被活生生摁入石中的绿宝石,死死地、怨毒地向上瞪着!其中一只眼珠的位置,恰好就在张晚左脚踩踏的青砖之下!那幽绿的瞳孔,仿佛穿透了薄薄的鞋底和砖石,直勾勾地、带着无穷无尽的冰冷恨意,锁定了张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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