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初临,竹竺站在宁夏夜市的入口,霓虹灯牌在细雨中晕开斑斓光晕。她循着蒸气升腾的方向走去,蚵仔煎的铁板滋滋作响,裹着蛋液的海蛎在铲尖翻飞,焦香混着海潮气扑面而来。老板娘手腕一抖,淋上粉红酱汁,“妹妹第一次来?加辣才够味啦!”竹竺咬下酥脆边缘的瞬间,味蕾炸开的辛辣竟冲散了记忆中GN-7的金属余味。
转过街角,永康街的芒果冰店排着长队。竹竺捧着的雪花冰堆成小雪山,炼乳顺着金黄果肉蜿蜒而下。隔壁桌的老伯正用台语吟唱《望春风》,沙哑嗓音擦过青花瓷碗沿,让她想起新加坡会所里摔碎的清酒盏——那些记忆竟像冰沙上的水珠,渐渐洇入棉麻裙摆再无痕迹。
深夜的诚品书店,竹竺蜷在哲学区角落。落地窗外,101大楼的灯幕正播放茶叶广告,她膝上的《台北人》被空调吹得哗哗作响。当读到尹雪艳总是一身蝉翼纱旗袍时,锁骨处突然刺痛——曾经植入追踪器的位置,此刻只剩雨夜凉风穿过的空洞。
清晨七点的基山街还未醒透,竹竺踩着青石板拾级而上。阿妹茶楼的朱红灯笼沾着露水,二楼观景台正对云雾缭绕的阴阳海。她小口啜着文山包种茶,茶香里浮出幼时母亲晾晒的茉莉花,这画面清晰得能数清花瓣脉络,而林晚秋的医疗档案却模糊成窗外流动的雾。
正午时分,芋圆摊前的阿嬷将木勺伸进冰柜,“要加绿豆还是红豆?”竹竺望着琉璃罐里的蜜渍金桔发怔,曾经需要精密计算药剂配比的大脑,此刻竟为甜度选择犹豫不决。瓷碗里的芋圆沉浮于碎冰间,紫薯与地瓜揉成的团子裹着桂香,烫舌的Q弹让她想起曼谷逃亡时吞过的解毒胶囊——如今都成了佐茶的闲谈。
入夜后的昇平戏院亮起老式跑马灯,竹竺坐在褪色红绒椅上,看银幕里的《悲情城市》。梁朝伟的沉默浸在侯孝贤的长镜头里,当镜头扫过九份山城的千盏灯火时,她摸到眼角微凉,才惊觉自己为虚构故事流泪——那些真实存在过的追杀与背叛,反而淡得像散场后的缕缕烟丝。
孔庙的晨钟惊起檐角白鸽,竹竺跪坐在大成殿的蒲团上。阳光穿透百年古柏,将她的影子与历代进士碑拓叠在一处。供桌上的状元糕还蒸腾着热气,她学邻座阿婆将糕饼掰碎喂鱼,锦鲤争食荡开的涟漪里,恍惚映出朱厚道书房焚毁的火光——此刻却被龟池的睡莲轻轻覆盖。
正午的国华街飘着担仔面香,竹竺坐在矮凳上数青花碗里的虾仁。摊主第三代传人边甩面边哼《思想起》,肉燥混着蒜泥的辛香冲进鼻腔,竟逼出她一身薄汗。对面棺材板摊位的少年递来手切凤梨,“阿姐配着吃,古早味喔!”酥脆吐司盒里涌出的奶油海鲜浓汤,烫得她舌尖发麻,却莫名治愈了经年失眠的神经痛。
日落时分,她在安平古堡顶眺望台湾海峡。咸风卷着牡蛎壳的腥气掠过耳际,曾经需要注射解毒剂的双手,此刻正稳稳端着冬瓜茶。夕照把砖红色城墙染成金橘色,一群穿校服的学生嬉笑着挤进观景台,竹竺侧身让路时,腕间在垦丁买的琉璃珠串叮咚作响——那些植入体内的警报器,早已随代谢的药剂排出体外。
太鲁阁峡谷的晨光切开云层,竹竺沿着燕子口步道徐行。岩壁的千层纹路间,有原住民祖先留下的菱形图腾,她伸手触碰冰凉的片岩,指腹传来的震颤竟与梦中星域道纹共振。砂卡礑溪的蓝绿水色漫过脚踝时,背包里的手机响起——不再是暗网密令,而是民宿老板娘提醒她回去吃麻糬。
正午的七星潭,浪花将鹅卵石打磨成温润玉石。竹竺学着当地人叠起七颗石头许愿,最后一颗灰白卵石放入塔顶时,海风突然卷走她的草帽。追到防波堤尽头,却见捡帽子的阿美族少年正吹奏鼻笛,悠长旋律里,她终于看清记忆迷宫的最后一道裂痕——林晚秋不过是他人编写的代码,而竹竺才是血肉铸就的真身。
傍晚的东大门夜市,竹竺挤进排队买葱油饼的人群。铁板上的面团滋滋膨胀,老板娘用铁铲压饼的力道,像极了昔日格斗训练时的肘击。金黄油亮的饼皮裹着三星葱的辛香,她咬下时烫得直呵气,却笑得比身后太平洋的风更畅快。
西子湾的夕阳正沉入货轮之间,竹竺倚在打狗领事馆的红砖墙边。手里的木瓜牛奶还凝着水珠,吸管搅动时浮沉的冰块,像极了记忆中碎裂的克隆舱玻璃。英国领事夫人曾在此眺望的航道,如今泊满归港的渔船,空气里浮着旗鱼卵的咸腥与烤小卷的焦香。
沿着哈玛星铁道漫步,驳二艺术区的蒸汽火车头正喷着白雾。竹竺驻足观看街头艺人的火舞表演,烈焰划出的弧光中,她忽然看清所有因果——那些针管、追杀与身份谜题,不过是通向此刻的幽暗隧道。当表演者递来火把邀观众互动时,她接过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深夜的六合夜市,竹竺坐在海产摊前剥烤虾。老板娘突然端来一碗没点的鱼汤,“看你一个人吃整晚啦,阿姨请你喝这个。”奶白汤头里浮着九层塔,她舀起一勺,热气模糊了镜片。邻桌醉汉哼起《港都夜雨》,跑调的旋律中,她摸到口袋里那张被海水泡皱的“林晚秋”身份证,轻轻撕成碎片撒入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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