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的清晨,巷口老槐树的枝桠还沾着霜花,我家木门就被轻轻叩响。“小栀,在家不?”严姨的声音裹着寒气,却像晒过太阳的棉絮,暖得软和。我趿着棉拖跑去开门,就见她站在门檐下,蓝布棉袄的袖口沾着星点油花,手里端着个白瓷碗,碗沿蒙着层薄白的热气,裹着肉香、葱香,还有油炸食物特有的焦脆气息,直往鼻尖里钻。
“刚炸好的萝卜肉丸子,你妈前儿说想吃,我多炸了些,趁热尝尝。”严姨把碗往我手里递,指尖碰着碗壁,还带着刚离灶的温度。我低头看,白瓷碗里的丸子滚得圆溜,外皮是琥珀色的,泛着油亮的光,有些丸子的边儿还带着点焦脆的金黄,像撒了层碎金。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雪粒子的凉,可碗里的香气却把这点凉意全裹住了,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
严姨住在巷尾,和我家隔了三户人家。她男人走得早,儿子在外地打工,平时就一个人过。我妈总说,严姨是个“闲不住的热肠子”,谁家孩子没人看,她帮着接;谁家炉子灭了,她端着自家的炭火送过去;就连巷口张奶奶家的老花镜断了腿,她都能找根细铁丝,坐在门槛上捏捏扭扭修半天。我对严姨的印象,总和“吃”绑在一起——春天她会摘了自家院墙上的蔷薇花,和着面粉蒸糕;夏天煮了绿豆汤,装在玻璃罐里,挨家挨户送;秋天晒了南瓜干,用红线串成串,挂在我家窗台;到了冬天,最盼的就是她炸丸子、炸耦合,那股子香气能飘满整条巷子。
“快进屋暖暖,外面冷。”我侧身让严姨,她却摆了摆手,眼角的皱纹挤成朵花:“不了不了,灶上还炖着肉呢,得回去看着。你记得让你妈也尝尝,凉了就不脆了。”说着就转身往巷尾走,蓝布棉袄的衣角在风里晃了晃,像只展翅的蓝蝴蝶。我端着碗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冬天的事。
去年腊月,我妈得了重感冒,卧床不起。那几天我刚放寒假,对着厨房的锅碗瓢盆手忙脚乱,煮个粥都能糊底。严姨不知从哪儿听说了,第二天一早就来了,手里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熬得稠稠的小米粥,还有一碟切得细细的咸菜。“你妈病着,得吃点软和的。”她放下保温桶,就进了厨房,挽起袖子开始收拾。那天中午,她做了冬瓜丸子汤,丸子是鸡胸肉做的,嫩得一咬就出汁,冬瓜炖得软烂,汤里飘着葱花,鲜得我连喝了两碗。
之后的几天,严姨每天都来,有时带包子,有时带面条,把我和我妈照顾得妥妥帖帖。我妈好转后,要给她钱,她却急红了脸:“邻里街坊的,哪能要这个?我一个人在家,做顿饭还能热闹点,你这不是打我脸嘛。”后来我妈包了饺子,让我给严姨送过去,她笑得合不拢嘴,拉着我的手说:“你妈这手艺,比我强多了。”
手里的丸子还冒着热气,我捏起一个,轻轻咬了一口。外皮“咔嚓”一声脆响,碎渣落在手心里,带着点焦香。里面的肉馅是萝卜和五花肉剁的,萝卜的清甜中和了肉的油腻,还有葱花和姜末的香味,在嘴里散开。这味道很熟悉,和去年冬天她做的冬瓜丸子汤不一样,却同样让人心里发暖。我忽然想起,严姨炸丸子有个讲究,萝卜要切成细丁,用盐腌出水分,再挤干,这样丸子才不会软塌;五花肉要肥瘦相间,剁得细,却不能太碎,这样才有嚼头;面糊要调得稀稠适中,裹在肉馅外面,炸的时候油温要够,先炸一遍定型,再复炸一遍,这样外皮才够脆。这些都是我妈跟我说的,说严姨做了几十年丸子,每一步都不含糊。
正吃着,我妈从里屋出来,看见我手里的碗,笑着说:“严姨又送丸子来了?我前儿跟她聊天,说小时候总吃我妈炸的萝卜丸子,没想到她记在心里了。”我妈走过来,拿起一个丸子,放在嘴里尝了尝,眼睛亮了:“就是这个味儿!当年我妈炸丸子,也是这样,外皮脆,里面嫩,萝卜的甜气都渗在肉里了。”说着,她的眼神软了下来,“严姨这个人,心细得很。她知道我念旧,就照着我妈当年的做法做,这份心意,比什么都金贵。”
我妈说,严姨年轻的时候,日子过得苦。她男人是个货车司机,一次长途运输中出了事故,留下她和刚上小学的儿子。那时候她在纺织厂上班,每天早出晚归,还要照顾儿子。巷子里的人都帮过她,张奶奶帮她看孩子,李叔帮她修水管,我奶奶则常给她送些吃的。“那时候你奶奶炸丸子,总多炸一碗,让我给严姨送过去。”我妈回忆道,“严姨总说,那碗丸子,让她觉得日子再难,也能熬过去。现在她日子好了,就想着把这份暖传下去,谁家有难处,她都乐意帮一把。”
正说着,巷口传来了孩子们的笑声。我探头出去,看见几个小孩围着严姨家的门口,严姨正从屋里端着个大盘子出来,里面装满了炸丸子,分给孩子们。每个孩子手里拿着两三个丸子,吃得满脸是油,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严姨站在一旁,看着孩子们,嘴角的笑意像化开的糖,甜得能溢出来。“严姨这是把丸子当成新年的礼物了。”我妈笑着说,“每年腊月,她都会炸很多丸子,分给巷子里的孩子和老人,说让大家都尝尝年味,图个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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