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陈默。我们杂志社IT支持部的,平时负责修电脑、弄网络,话不多,总是穿着洗得发白的格子衬衫或者深色夹克,沉默得像他工位角落里的那台备用服务器。他怎么会在这里?还淋成这样?
“陈默?”我愕然地看着他这副落汤鸡的模样,一时忘了自己也要冲进雨里,“你……怎么淋成这样?”
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动作有些粗鲁,反而把水抹得更开了。他看着我,眼神很亮,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局促:“咳,下班路上……雨太大,看这边灯还亮着,猜你可能……也没走。”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雨声,带着一种雨水的清冽感。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抓在手里的外套上,眉头极快地蹙了一下,“伞……要一起吗?”
他朝我走近一步,同时笨拙地试图打开那把折叠伞。伞骨似乎有点卡住了,他用力甩了几下,发出嘎吱的声响。终于,“嘭”的一声轻响,蓝色的伞面在他头顶上方撑开,瞬间将他笼罩在一小片干燥的空间里。他个子不算特别高,伞撑开的位置正好,只是那伞面看起来确实不大,勉强能遮住一个人有余,两个人就有点悬了。
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伞布上,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廊檐外的世界已经完全被水汽吞没。
我看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滴水的衣襟,还有那把不算大的伞,再看看外面倾盆的大雨,心里某个地方,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带着暖意的酸涩感轻轻撞了一下。好像有人在那片冰冷空旷的胸腔里,小心翼翼地点燃了一小簇篝火。
“……谢谢。”喉咙有点发紧,我低声道,放弃了用外套顶头的想法,向他撑开的那一小片蓝色庇护下走去。
刚靠近伞下,一股淡淡的、混合着雨水湿气和旧帆布的味道就包裹过来。伞下的空间果然局促。我不得不微微缩着肩膀,才能避免碰到他同样湿透的夹克袖子。冰冷的雨水气息里,却隐隐透着一丝干净的、类似阳光晒过棉布的味道,很淡。
他等我站定,才迈开步子。伞骨再次发出轻微的嘎吱声。雨实在太大了,密集的雨点砸在伞布上,声音沉闷而持续,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庇护所击穿。风裹挟着雨丝,从四面八方无孔不入地钻进来,打湿了我的半边肩膀和手臂,带来一阵寒颤。
就在这时,他握着伞柄的手,极其自然地向我的方向倾斜过来。动作幅度不大,却非常坚定。那一片深蓝色的遮蔽,立刻向我这边偏移了大半。冰凉的雨点瞬间从我头顶消失,密集的敲打声也仿佛被隔绝在了外面。
而他自己的半个身子,却完全暴露在了滂沱的大雨之中。
“哎!你……”我下意识地出声,想要阻止他这种自我牺牲的行为。
“没事。”他立刻回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稳。他甚至没有侧头看我,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被雨水模糊的路面,小心地避让着人行道上浑浊的水洼。雨水毫无遮挡地冲刷着他裸露在伞外的左肩和手臂,深色夹克的颜色迅速变得更深,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清晰的骨骼轮廓。额前湿透的黑发紧贴着他的鬓角,雨水顺着他线条清晰的下颌线,汇成一股细小的溪流,无声地滴落。
一股强烈的暖流猛地冲上我的眼眶,混合着刚才在办公室里积压的委屈和此刻的震撼,几乎要冲破堤坝。我慌忙低下头,掩饰住眼底的酸涩。
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他握着伞柄的手。
那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节略粗,肤色是偏深的麦色,带着一种长期从事体力活特有的力量感。此刻,因为用力握着伞柄对抗风雨,手背上的青筋微微凸起。而就在他左手的手背上,靠近腕骨的地方,一道狭长而深刻的疤痕狰狞地盘踞着。那疤痕颜色比周围的皮肤浅一些,微微凸起,像一条丑陋的、扭曲的蜈蚣,一直延伸进他卷起的、同样湿透的夹克袖口深处。
我的心猛地一缩。那疤痕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却依然如此醒目刺眼。是什么样的意外,能留下这样的印记?之前似乎从未留意过……也许是以前他总穿着长袖,或者,是我从未真正注意过他。
鬼使神差地,我几乎没经过思考,手指就朝着那道疤痕的方向抬了抬,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陈默……你这伤……怎么来的?”
握伞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依旧没有侧头看我,目光沉静地望着前方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路灯。雨水顺着他坚毅的下颌线滑落,滴在他湿透的肩头。几秒钟的沉默,只听得见伞布上喧嚣的雨点和风声。
然后,他微微侧过脸,唇角向上牵起一个极淡、极温和的弧度。那笑容很短促,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一圈微澜便迅速隐没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不小心。”他轻描淡写地吐出三个字,声音被雨声模糊得有些低沉。同时,握着伞柄的手又不动声色地往我这边挪了一点点。那倾斜的蓝色屏障,将我头顶最后一丝可能漏进来的风雨也彻底隔绝了。而他暴露在雨中的左肩,湿意更深,颜色沉重得如同浸透了墨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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