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永都的雨水似乎格外的多,这雨从后半夜到清晨依然没有收势。大街之上除了披蓑戴笠的挑夫基本都在家里避雨,笔直宽整的大街因为雨水的冲刷而显得分外寂寥。
雨幕之中,金碧辉煌的宫殿轮廓高大,但似乎褪色成了灰黑,峥嵘檐角下的风铃声也被洇上了潮气,呕哑噎咽。
一身素衣的雍帝将香轻轻插在香炉之上,面前的牌位上只简单的写着宁城王妃宋怀锦,厚重的棺椁静静地停在棺床上。
这里是青龙门外的殡宫,是后妃们在葬入陵寝之前的暂安之所,但王妃的棺椁却在此一停就是十年,她没有后宫位分无法入皇陵,而雍帝又不允许她无名无分的下葬,她就这样一直孤单的躺在殡宫里。
雍帝身旁是皇后,后面是裴允信和林致素,在后面是后宫诸位妃嫔。
在这样阴冷的天气里,幽静的殡宫显得更为森然肃寂,素白的长蜡烛火莹莹,飘动的灵幡犹如晃动的手臂,这将来也是堂内下跪之人的去处,想到这里,各位妃嫔更是大气也不敢喘。
素衣玉立的苏祁久久的盯着牌位和棺椁没有言语,他正在心里和那具早已腐朽的遗体艰难地开着口----
十年未见了,怀锦,你......还好吗?
只有阴风挤穿过门窗缝隙发出的尖啸......
雍帝身形晃了晃,皇后立马扶住他,颤声道:“陛下,节哀。”
裴允信上前将酒杯斟满,捧给雍帝道:“陛下,这是王妃生前最喜欢的春日醺。”听到这个名字,他的手明显抖动起来。
酹酒致祭,他缓缓地将这琼浆玉液倾倒在冰冷的地砖上,酒滴溅上了他素白的衣角,在质地昂贵的锦衣上迅速地洇湿开来......
酒杯干涸,顷刻,却再次有新的液体跌入了地上的那汪酒泉之中,一滴,两滴,三滴......
他依然保持酹酒的姿势,眼泪无声地跌落,雍帝哽咽道:“朕与怀锦少年夫妻,却......却......生生世世恐不复相见了.....”
他在极力掩盖着巨大的情绪波动,胸口起伏,双肩耸动,抓住酒杯的手指青筋暴突,殡宫之内只有帝王碾碎一切的哀恸欲绝。
是的,她永远都不会再见你了,即便轮回百世千世,也绝不希望再和你有一丝纠缠。
皇后惊惶,立刻跪下,后面的嫔妃更是骇然,赶紧伏身贴地。
宰辅大人也双膝着地,心痛着急的劝慰道:“陛下,陛下,切不可如此悲痛伤了龙体啊!王妃在天有灵若知道天子为她恸哭,也定会惶恐难安,陛下,还是......还是不要惊扰了王妃的安宁呐!”
许是这话雍帝听了进去,他慢慢直起身体平复着情绪。
抚宁侯端着酒壶平静地站在天子身旁边,自始至终,未动未言。
皇后接过燃香在雍帝之后开始了祭拜流程,上香,献馔盒,酹酒......最后,她的神色闪过一丝犹豫,双膝一弯,欲行跪拜,侍女大惊,一把拉住她:“娘娘!”
她冲着侍女微微摇头示意不要说话,余光带到雍帝,他仍沉浸悲戚没有丝毫没有阻止她的意思,皇后心中默叹,拨开侍女......
皇后的膝盖触碰地面的那一刻,身后的嫔妃立刻跟随,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伏地磕头。
雍帝示意裴允信斟酒,然后一饮而尽,如此三番,戚然笑道:“这春日醺味道一点也没变,裴卿有心了,你也喝一杯吧。”
琥珀色的酒浆在杯中如同晚霞碎金一般洒在荡漾的水面上,抚宁侯看着酒杯,木然而决绝。即便是超乎规制的大礼,即便是泫然涕下的天子,都没有打动他一分一毫。
王妃,看到这场大戏了吧,这甘甜的春日醺可是送你上路的毒酒,老夫今日特地端给他再尝尝昔年的味道。要你性命的时候是何等残酷无情,如今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
什么少年夫妻,在他决定用你和世子交换龙椅的时候,他就已经披上了野心的兽皮。
与其说是祭拜你倒不如说是祭拜曾经的他自己。
他还是这般自私,无法给你皇后之名又不愿你脱离苏家,就让你年复一年的停在这殡宫之内,不能入土,不能安宁,不能轮回!
王妃,不要信他,你一定早就看透了他!他不会甘冒群臣之大不韪许你皇后之名,那他如何跟天下交待你的存在和身死呢?
苏祁绝不会向百姓臣民承认他的皇位得之有愧,他唯一能给你的只有这唱戏般的祭拜了。
怀锦,为师只愿你早日入土为安再世轮回,这苏家的名分于你贱如草芥!!
裴允信仰头将春日醺倒入喉中,辛辣的酒水呛得他剧烈咳起来,雍帝伸手为他拍了拍佝偻的背。
林致素在旁悄悄地抬眼看着君臣二人的一举一动,眼底已然多了诸多思量。
乌云麋集,这雨依然没有停的意思,宫城里低洼的地方居然有了积水,太监们着急的指挥着营造局的工匠排水修补,难免吵吵嚷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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